2010-09-09

Simone de Beauvoir(1949)第二性‧情人

女人一旦發現所崇拜偶像的缺點和平庸,就會感到極度失望……這種幻滅要比孩子看到父親威望被毀掉時所產生的幻滅更為殘酷,因為女人親自挑選了那個人,她已經把自己的全部存在交給了他。


她膜拜他,她崇拜他,但對他來說她不是朋友,因為她沒有認識到他在世界處於危險之中,沒有認識到他的設計與他的目標和他本身一樣脆弱;她把他看成真理,所以她曲解了他的自由——他的猶豫和精神痛苦。這種拒絕以人的尺度去衡量情人,就是女性許多荒謬的原因。女人要求得到情人的偏愛。答應嗎?那他就是慷慨的、富有的、偉大的;他就如同國王,就是神。拒絕嗎?那他就是貪婪的、卑鄙的、殘忍的;他就是如同魔鬼和牲畜一般的人……難道在超人和非人之間就沒有人的位置嗎?


最初戀愛女人以完全滿足情人的慾望為樂;後來,就如縱火者基於職業愛好處處放火那樣,她致力於喚起這種慾望,這樣她便可以經歷滿足的過程。如果在這方面沒有成功,她就會有一種極大的羞辱感和無用感,以致她的情人會裝出其實他並沒有的熱情。她在讓自己變成奴隸的同時,也找到了束縛他的最可靠方法。


女人要他愉快地接受她用以制服他的負擔。她的專制是貪得無厭的。戀愛男人也是專制的,但當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時,他便滿足了;而女人急於做出的奉獻卻沒有限度。男人若是信任他的情人,便不會感到任何不快,即使她心不在焉,在離他很遠的地方忙碌;他確信她是屬於他的,他寧肯佔有一個自由人,也不願意佔有一個物。相反,對女人來說,他在情人不在時總是受折磨;他是眼睛和法官,只要他看一眼什麼東西而不是在看她,她就會感到受挫;無論他在看什麼,他都剝奪了她;而如果他從她身邊走開,她又會覺得失去了自己和世界;即使他坐在她身旁讀書寫作或無論做什麼,她也會覺得自己遭到了遺棄和背叛。她討厭他睡覺……這個神,這個主人,不應當向恬靜的內在性投降;女人以敵視的眼光看待這被毀掉的超越;她憎惡這動物似的惰性身體,因為這身體不再為存在,而是存在於自身當中。


騎士為新的冒險離家出走,當然會冒犯他的情人,不過若留在她的身邊,則只會引起她的蔑視。這是難以對付的愛情痛苦;女人希望徹底地佔有男人,但是她又要他超越她可能擁有的任何禮物:一個自由人不可能被擁有


她認為男人的愛完全是她所給予他的愛的副本;她不誠實地把慾望當作愛情,又把勃起當作慾望,把愛情當作宗教。她強迫男人對她說謊:「你愛我嗎?和昨天一樣愛?你會永遠愛我嗎?」等等。她很聰明地在某一時刻提出這一問題;在性交擁抱過程中,在臨近大病初癒時,在抽泣之間,在鐵路站台上,她提出咄咄逼人的問題。她把強得來的回答當作戰利品,她的沈默意味著她有所求;每個戀愛女人都或多或少是偏執狂。


女人極少問自己這樣的問題:他真愛我嗎?但她卻一百次地這樣問自己:他愛上別人了嗎?她不承認她的情人的偏愛會一點點地消退,她也不承認他很少會像她那樣評估愛情:她會立刻臆想出競爭對手。


她所奉獻的,男人根本不急於接受。男人並不需要他所要求的無條件奉獻,也不需要對他的虛榮心加以奉承的盲目崇拜的愛情;他只有在無須滿足這些態度所隱含的互相要求的條件下才會接受它們。他諄諄告誡女人說,她應當奉獻,但她的奉獻又讓他心煩意亂。她由於她的奉獻無用,由於她的生活空虛而處於困窘當中……愛情是以最動人形式表現的禍根,它沈重地壓在被束縛於女性世界的女人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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