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2-20

解讀馬多夫騙局

【左看】馬多夫化的資本主義
李亮(文字工作者)


面對百年不遇的金融危機,人們似乎非常需要一些個人作為目標來指控、究責。近日的馬多夫詐騙案就是最新的例子。人們多集中於馬多夫的詐騙手法如何導致投資者的錯誤信任,最終造成了巨大的損失。

但是,今天的金融危機卻明顯不是起因於錯誤地信任了不值得信任的人。因為今天的銀行直接評估投資風險與信用的機能早已弱化,而是依賴統計模型進行估算,且此種估算的職責又再進一步分派給信用評等機構,致使信用風險評估與放款者系統性地分家;同時,傳統的資金安全閥也被據說可以分散風險的衍生性金融商品代替,發行越多,放貸數額就可以衝得越高。

當然,這絕不是說馬多夫僅僅是無辜的代罪羔羊;其人確實利用富人社群的心理,以高明的形象包裝作掩護遂行詐騙。但即使如此,其中發揮作用的關鍵因素:人們普遍低估風險、高估信用的態度,卻也是數年來的金融泡沫制度性地鼓吹起來的,而且深植於各投資機構、評等機構乃至監管機構的作為與架構之中,並非早有破綻可尋的馬多夫個人所能鼓動。

質言之,馬多夫不過是早已馬多夫化了的資本主義的副產品。


【右看】有錢人想的和你沒兩樣
王放(政治評論員)


自由市場本應是歷史上最平等、最蔑視權威的力量,但台灣的小股民與投資大眾卻總是習慣膜拜大師,股神、財經名嘴與富人的成功經驗充斥財經書刊,「有錢人想的和你不一樣」的想法深植人心,人人唯恐自己不只是輸在起跑線,恐怕在心靈深處就已敗北。

馬多夫詐騙案的爆發,除了再次證明華爾街鉅子多為貪婪狡詐之徒,更無異是對上述風潮的當頭棒喝。曾經擔任那斯達克主席的伯納‧馬多夫,靠著經營上流社會關係與動人的持續獲利紀錄,形成一個類似高級私人俱樂部的網絡,非經介紹不得加入。而就像沒有人會去懷疑五星級飯店的廚房衛生一樣,這些加入馬多夫圈子的超級富人也對馬多夫深信不疑,而且正由於許多知名富人的加入、及其尊貴與秘密、專屬的包裝,對馬多夫的懷疑、檢視也會被理解為一種冒犯,同時會被馬多夫掃地出門。

這種玩弄人性心理、財務上以新投資者的錢償付舊投資者的龐茲詐騙手法,在歷史上屢見不鮮,但卻有一大堆超級富人與投資機構落入陷阱,總損失估計達數百億美元。面對詭譎多變、資訊不對稱的自由市場,眾生一律平等,有錢人與你我其實沒兩樣。


From:立報言論廣場2008.12.19

2008-12-16

【左右看】星光大道傳死訊

【左看】文化產業出產毒品
趙萬來/大學教授


影劇圈男女多係感性豐滿、甚至滿溢之人,到底是生性有此特質才得以入行,還是製售情慾的這一行薰染了從業人員,這有如雞與雞蛋孰先孰後的問題。於「星光三班」黎礎寧之命案,應該看見她正從圈外的素人歌手奔向圈內的歌星,驀然尋短,歸咎天性或行業都不好說,唯可確定的是,她在參賽星光大道之前,早已駐唱酒吧,從事半職業演出。

質言之,她浸淫流行歌曲多年了,如眾所共見,台灣的流行歌曲多是苦戀、畸戀的靡靡之音,與西方多屬歡愉情歌成為強烈的反差,這當然是反映此間普遍的壓抑民情,所以受到歡迎,成為暢銷商品,但是現實界富戲劇性的兩性關係原先實不多見,問題是,商家推出的「擬像」一旦流傳開來,受眾不免有人置自身於情境中,儼若當事者,成為「擬像物」,亦即化虛為實,依樣演出真事,形成了台灣目下越來越異樣的男女情事。

黎女做為半職業歌手,投入流行歌的世界比一般人認真,比職業唱匠又不夠認真做假,成為文化產業最不設防的受害人,要把流行歌當娛樂、當生意,不然,就是戕人的毒品。



【右看】情歌比賽超齡催情
甘向西/政治評論家


一位黎姓女子月中為情自殺,事本尋常,只因其人係《超級星光大道》第三屆季軍,遂又招致媒體群相渲染,娛樂新聞再一次令人大不樂。

可以想見到,必有一部份人立即會歸因人格問題,直謂她是「不安公主」。但不解的是,出名成星難道不曾稍稍安頓那一顆不安的心?為何這位摘星人沒有煙視媚行,反而一頭鑽進感情的牛尖角呢?說來,時下這種歌唱比賽型態脫離不了干咎。

請看,這一大群少男、少女努力躍上螢光幕大展歌喉,不是抒發一己的心聲,乃是比賽、仿人情歌比賽,特別要命的是,比賽非復從前的簡單評分而已,加上了評審的即時點評,加上賽事過程劇情化,使得比賽的壓力十足,逼著參賽者進入那多變多畸的情歌世界,摹仿得唯妙唯肖,無異是服用大量的催情素,瞬經滄桑。

可不是嗎?《超級偶像》和《星光大道》都在對年輕孩子超齡催情。你看,那些所謂的「老師」發表權威意見不就是強制灌食濃烈的荷爾蒙嗎?青澀期的人一下就爛熟了,焉能不殉情?陶晶瑩等一干人不得謂無辜。


From:台灣立報《言論廣場》2008-11-27

【立報左右看】台、泰政潮比一比

【左看】階級矛盾 同樣不得表達
趙萬來/大學教授


泰國原本聖潔佛國,近40年遽變為色情觀光大國,尤出人意外的是,夙性柔弱的民族近3年竟然群潮一波強過一波,為政治上街大比武,馴至圍困總理衙門不夠,還湧至國際機場,切斷空中交通,泰國頓成地球的一個孤島,或是眾所矚目的一座浮雕,而鎖國10日在一紙法庭判決下化作一陣風,又是一項奇蹟。

這麼令人嘖嘖稱奇的泰國其實一點也不奇,關鍵在於資本主義的特殊發展,資本積累的動力係起於美軍打越戰,拿曼谷當軍中樂園,形成了色情資本與賣淫勞動的分化,迴異一般國家分作工業資本與勞動力的模式,由於賣淫是賣身,勞動過程中,勞動力與勞動者不分離,勿寧是近於奴隸制,儘管有時限,但對人身的侵害更酷烈,其極致就是男子變性,因而勞動階級受到人格貶抑甚於世界各國,並在觀光業主導思維的牽制下,意識形態零亂、倒錯,廣大的勞苦大眾竟把電信大亨戴克辛當做救世主,通過大選一再擁立民粹派政客,也一再遭到既得利益的城市中產階級傾覆,不僅階級鬥爭卡通化,有如台灣,形式民主也兒戲化,更不如台灣了。

階級矛盾在台灣扭曲為統獨問題,說來很離譜,在泰國的表現則是赤裸裸的顛倒,相較於其他東亞的第三波民主化國家,這真是一對難兄難弟,不像南韓、菲律賓也有政潮,卻如實表達出社會階級的鬥爭。無厘頭的台、泰未來前途必然多舛。



【右看】民主內戰 人前進我倒退
甘向西/政治評論家


行走於國際,我們自報所來處的台灣常常被誤認是泰國,實在是兩者諧音,又同具東亞人文,故遇上人家錯把台灣當泰國的情事,我們都會忙著撇清。然無獨有偶,過去3年台、泰分傳政治醜聞,演為政潮洶湧,越像難兄難弟。

不像的是,泰方反政府的黃衫軍自5月22日展開街頭抗爭97天,進一步在8月26日進佔總理府,甚至11月25日移師兩個國際機場,國已不國,震動全球,勝過台灣紅衫軍號稱的圍城行動多多,也讓人憂慮多多。不料法庭二度判決,再一次成功地解除現任總理職務,也辭除立即的危機。不管未來發展是吉是凶,至少給台灣人大大開了眼界:泰國人鬧得再火爆,畢竟還同遵一套法制,被判輸的一方不會藉口程序啦!人權啦!蔑視法庭,不服判決。如果著眼泰國長年有著軍人干政的傳統,更讓人對沙馬克、宋才兩位總理和平去職刮目相看;再者,就算法官不出、最後還有一位最後仲裁者:泰皇,也就是說,正反兩方都為同一個國家在拚場,沒有國家認同問題、沒有要翻桌不認帳、沒有羞辱外來使者來表現愛泰。

質言之,泰國的民主內戰搞得很大,但屬有限戰爭,只因為爭的是政權(regime),台灣則在爭國家(state),應是鬧革命,偏偏出手不敢重,流為無限的無賴戰,壞了民主,更毀了道德。


From:台灣立報《言論廣場》2008-12-09

【左右看】韓國墾殖馬達加斯加惹爭議

【左看】資本主義已成人類公敵
李亮/文字工作者


由於《金融時報》11月20日的一篇報導,南韓前往馬達加斯加租地開墾、種植玉米的計畫受到不少批評,被指為「新殖民主義」。隔天,南韓《中央日報》立刻發表評論還擊,指出英國、法國等西方國家長期在馬達加斯加與非洲大陸都有大片種植園,沒有資格獨獨指責南韓。

確實,西方針對南韓指責新殖民主義是種偽善,但這並不就使此種新殖民主義成為合理。過去歐、美、日等國的海外拓植,近年來則有埃及前往蘇丹,利比亞前往烏克蘭,沙烏地阿拉伯前往泰國,中國前往非洲、菲律賓與俄羅斯屯田,容或形式軟硬有別,但皆不脫全球資本主義體系之下,優勢的核心、半核心國家與企業對邊陲國家的支配結構。試問,此類農企業的跨國經營已持續了幾十年,除了使第三世界國家糧食主權日益衰敗、農業日益受制於全球市場波動之外,可曾協助當地國家經濟自主、社會發展?在資本主義下,所謂的「雙贏」多半不過是一句空話。

資本主義各國至全球搶糧、搶地,正突顯出資本主義作為一套體系,早已成為人類公敵。



【右看】平等互惠的雙贏策略
王放/政治評論員


《金融時報》11月底報導,身為全球第四大玉米進口國的南韓欲確保其未來玉米供應的穩定,韓國大宇物流已前往非洲馬達加斯加島尋找耕地,並與馬達加斯加政府達成協議,馬國政府不收地租,租地面積達半個比利時大小,由大宇物流投資、招募非洲勞工,作物將運回南韓,並上繳出口稅金。

消息披露之後,立刻引來各方批評,認為南韓與前不久的中國一樣,走上了「新殖民主義」的道路。結果,身為事件兩造的南韓大宇物流與馬國政府隨即發表聲明,表示全案內容仍在審議,租地面積亦尚未決定。全案似乎陷入停頓。

不過,仔細審視南韓此案的來龍去脈,可以發現南韓本身長期依賴進口國穀類,其實也是這波糧食危機的受害者,其海外墾殖的舉動可謂不得不然,與早期西方各國對外擴張、踐踏人權的帝國主義行徑有重大區別。更何況南韓並未對馬達加斯加擁有政治或文化支配力,一切皆以平等、協商的商業投資規範進行,馬國自可依其發展戰略決定取捨。

因此,最好還是拋開意識形態迷思,將此案還原為公平互惠的商業投資案。


From:台灣立報《言論廣場》2008-12-12

【立報社論】 拒絕投機的民進黨

前(13)日「反財團減稅」遊行浩蕩上街頭,主要的訴求有「反對劫貧濟富」、「要求公平稅制」和「拒絕債留子孫」,抗議馬英九政府執政後一系列為富人、財團減稅的稅賦改革政策主張。不過令人錯亂與不解的是,前執政黨、亦是目前最大的在野黨民進黨主席蔡英文也現身遊行隊伍中,難道失去政權的民進黨真的已得到教訓、痛改前非、自我批判反省,而有徹底的改變嗎?還是民進黨仍將社會運動視為廉價的政爭工具?以為喊喊口號、走走街頭,鸚鵡學舌的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就可以重新收編社會運動的力量嗎?

樂生療養院的抗爭,始於民進黨執政時期,蘇貞昌從台北縣長到中央擔任行政院長,對樂生的態度始終強硬、傲慢,與國民黨的周錫瑋大同小異;甚至當時的副總統呂秀蓮還責問弱勢的院民:「國家重大建設被耽誤,恁甘賠得起?」想不到日前樂生院遭強制拆除時,民進黨竟以新聞稿譴責馬政府,又開始高唱「人權」、「歷史古蹟」等價值,轉變如此之快,令人咋舌。同樣的,民進黨執政時以集會遊行法鎮壓社會運動,蘇貞昌也有句名言:「整頓治安從街頭開始」,變本加厲的濫用集會遊行法箝制人民的聲音,如今卻又信誓旦旦宣稱支持「野草莓學運」,要求修改集會遊行法。

退一步言,台灣社會運動的體質羸弱,無能與民進黨清算總帳,也還不到論功究責的時刻,亟需社會各界力量的聲援。不過,當下民進黨的種種行為,都與「反財團減稅」遊行的訴求相反,怎能如此投機、無恥的大玩兩手策略!國債高達新台幣13.8兆,主要是陳水扁執政8年的「政績」;民進黨在總統大選前推出的「一週一利多」,就是圖利富人、財團,而債留子孫的政策。土增稅減半、促進產業升級條例擴大適用範圍,也是陳水扁的「政績」;而民進黨立委李俊毅、張花冠等人,也是目前促產條例修正案加碼、延長的主要推手,與促產條例完全落日的遊行訴求大相逕庭。此外,遺贈稅由最高稅率50%降至單一級距10%也是民進黨立法院黨團所促成,甚至民進黨總統候選人謝長廷直接主張取消遺贈稅,這也與公平稅制的訴求背道而馳。

即使群眾既往不究,但民進黨至今仍言行不一,一方面討好,另一方面又出賣群眾,社會運動再怎麼羸弱、不堪,也該拒絕與唾棄如此輕蔑社會運動的投機政黨。


From:台灣立報《言論廣場》2008.12.15

2008-10-25

Moscow 2008 秋

24

我真的去過莫斯科嗎?除了一些令我陌生的數位照片和幾件紀念品之外,我的身體裡可曾留存任何關於莫斯科的記憶?在深夜的公車上,持續加班的疲憊的我,突然發現這個問題。

本來,因工作而奔走,大概就不會是什麼愉快的旅行;如果又加上一個神經質、不斷碎碎念又要求服從的老闆,那就更糟了。我的莫斯科之行就是如此。

時間太短、工作排得太滿又太重,再加上老闆無時無刻的催促、警告與斥令,我總是在趕路、查行程、做筆記、檢查錢包證件,在所有的開放空間,我都得急速前進,像逃難似的,或者就是在打仗;敵人,是他想像出來的無數個流氓、搶匪、惡警與光頭黨人。

緊張的步調,使我成為一具機器,一切深層的感知都被關閉,切斷身體與外界的感應,快速來去。

結果,這些我拼命利用一切空檔抓拍的照片,像溺水者拼命想抓住僅有的一片浮木,本應該是我曾踏上那塊土地的唯一證據,如今卻無比陌生。在深夜的公車上,我閉起眼睛,沒有任何一幅照片浮現。

但我卻意外想起了第一個夜裡的白樺樹林。那竟是我旅途中唯一沈靜的片刻。我默默地看著窗外,夜空有一輪明月,都市的燈火還在更遠方,較近處,是一大片白樺樹林矗立在荒野上,挺拔而森然。

而這些,恰恰不在我的照片中;在這些照片面前,我身體裡這唯一的記憶,又有多少真實性?

在俄國俯拾即是的白樺樹,我的手甚至不曾觸摸過任何一棵。

Flickr相片集

2008-09-05

【立報左右看】中小企業家數減少

【左看】非關中小企業
李亮(文字工作者)


根據今年的中小企業白皮書初稿,2007年我國中小企業家數為123萬6千家,較2006年的124萬4千家減少了8千家,其中又以零售業減少最多;這是中小企業整體家數自1990年以來首度出現下降,引人注目。

其實,從歷次的工商普查統計中即可發現,中小企業雖常佔整體企業家數的99%,但從1991年至2006年,其生產總額從42%小幅下降至40%,員工數從近68%一路下降至62%,其實際運用資產佔全部企業運用資產的比例,更從37%下降至19%。與此同時,收入未滿100萬的微型企業與收入超過100億的大型企業,卻是增加率最高的兩類企業,顯見兩極分化的事實。

面對此種趨勢,可以想見政府與媒體又將大談如何扶助中小企業、提振其競爭力。然而,中小企業之為物,其本質是「中間」性,而中間卻是受「兩極」所界定而存在,談論中間,實際上總是在談論關於兩極的什麼東西。由此,一切號稱扶助中小企業、卻不去挑戰大資本權力的「中間」姿態,非愚即詐。面對不斷發展起來的、具有對抗性的兩極,才是正視現實的方式。


【右看】台灣精神的危機
王放(政治評論員)


近年來就業市場競爭加劇,求職者普遍感受到職缺減少,除了大企業精簡人力以提昇效率之外,關鍵原因恐怕就是中小企業吸納就業人口的能力衰退。根據今年的中小企業白皮書初稿,2007年我國中小企業家數比2006年減少了8千家,出現自1990年以來的首度下降,其中又以零售業減少近2萬家為最多,令人憂心。

除了就業與經濟產值,中小企業成長乏力還將危及台灣的立國精神。眾所周知,台灣的大企業事事靠政府,創新動力與進取精神薄弱。反觀中小企業,長期被政府冷落,卻自立自強地發展壯大,不僅頭家兼黑手,創造高度彈性、高技術的生產網絡,更「拎著007皮箱闖天涯」,打開了台灣的外銷貿易。而在政治民主化運動中,真正支持民主力量的社會基礎,事實上也是這些自主進取的中小企業。

黑手變頭家的故事,向來是台灣社會的成功典範。長期佔據台灣主要產業結構的中小企業,實際上正是我們所知的台灣精神形象的直接來源。面對中小企業的衰弱甚至絕對減少,恐怕不止經濟會受到衝擊,整個社會精神面貌恐怕也將有一番大震盪。


From:台灣立報2008.09.05

【立報左右看】減稅救經濟?

【左看】政治,太政治了!
李亮(文字工作者)


有一種真正高明的政治操作,就是看起來完全不像政治操作的那種。近日強力播送的「減稅救經濟」系列廣告,正是這樣一種政治操作。

目前賦改會仍在進行,資本家團體在各電視頻道播放系列廣告,強調「稅制」與「經濟」具有絕對的反比關係,為其「輕稅簡政」的訴求鳴鑼開道。

稅制與經濟之間的關係相當複雜,但此廣告卻極度簡化偏頗,定義含糊、推論跳躍加上類比失當,可說是從頭錯到尾。但更關鍵的,還在於此廣告將定義不明的「經濟」正當性無限上綱,同時將語焉不詳的「稅制」極度污名化,這種完全抹煞經濟複雜性的敵我對峙邏輯,正是極端政治的邏輯。

為什麼連在選舉中都保持低調冷靜的資本家團體,此刻卻輕易地拋棄了平日的理性與高雅,以如此政治的語言向大眾嘶吼?原因無他,因為繳稅多寡、也就是其利潤的制度性分配,才是他們眼中真正的「政治」,任何可能危及其利潤(被包裝為「經濟」)的,不論是官府或民間社福團體,通通是敵人。

資本家團體發起的這種看似經濟的政治鬥爭,其實就是階級政治的一種。


【右看】兩種資本主義之戰
王放(政治評論員)


族繁不及備載的資本家團體聯合出資,在各大電視頻道持續播送「減稅救經濟」的廣告,訴求輕稅簡政;然而,同時也有如張忠謀等工商大老,跳出來大聲疾呼富人應該多繳稅。同為台灣具有代表性的工商鉅子,兩種意見卻針鋒相對,孰是孰非?又,何以致之?

稅制與經濟之間的關係,其實是財政學、經濟學多年爭論不休的議題,絕非此則廣告所呈現的簡單與片面。問題正出在此。正是因為稅制與經濟之間沒有該廣告所描繪的你死我活的關係,所以同樣著眼於發展資本主義,歐美各國向來有「兩種資本主義」之別;歐陸諸國重視平等,擁護較高稅收、高福利與國家干預的福利資本主義,英、美則以自由為號召,擁護低稅收、高彈性與自由放任的自由資本主義。

因此,工商團體所提是一種出路,張忠謀與民間社福團體所提則是另一種,難以論斷孰是孰非,只能說各有其側重點。因此,經濟當然是絕對優先、不能不拼,但哪一種模式比較適合台灣?政府與民間團體都該多尊重專家的意見,更理性、冷靜地想一想。


From:台灣立報2008.09.04

2008-08-22

但是雞知道嗎?

什麼是符象效力呢?我們都聽過一個老掉牙的笑話,有個瘋子以為自己是一粒玉米;他經過治療後被送回家,但是沒多久他又跑回精神治療機構,向醫生說明他的恐慌:「我在路上遇到一隻雞,我怕牠會把我吃掉!」醫生吃驚地叫道:「那麼這還有什麼問題嗎?你知道自己不是一粒玉米,而是人,所以不可能被雞吃掉!」結果這個瘋子回答:「沒錯,我知道我已經不是一粒玉米了,但是雞知道嗎?」

這個故事在現實的層次上是荒謬的,因為你若不是玉米,就是人,但是如果我們把「玉米」替換為某個決定我的符象身份認同的特色,這個故事就完全可以理解了。我們平常在對付不同層級的官僚時,不就一直在發生類似的事情嗎?比如說,一個高階的官員答應了我的要求,給了我一個比較高的頭銜;但是,這個命令若要生效並傳達到較低階的行政部門,勢必得花上一些時間——我們都知道以下這種令人沮喪的狀況,即較低階的官僚看了看我拿給他的命令,然後毫不在乎地回嘴說:「抱歉,我還沒有被知會這個新的措施,所以沒辦法幫你……」。這難道不是有點像在告訴你:「抱歉,對我們來說你仍只是一粒玉米,還不算是人?」簡言之,存在著某個神秘的時刻,讓某個措施或命令能夠實際上生效,也就是被登載在符象建制的秩序之中。

關於這個時刻的神秘性質,可以由斯洛文尼亞上一屆選舉中的趣事來加以說明。當時,執政黨的某個成員遇到自己選區的一位女性長輩,這位女性想要請他幫忙。她深信自己家的街號(不是標準的13號,而是23號)讓她霉運連連——當她家由於某次行政上的重新組織而得到這個新號碼,她便開始染上厄運(家裡遭竊,暴風雨把屋頂吹走,鄰居開始惹她生氣),因此她希望這位候選人能夠與市政單位協調,幫她改個號碼。這位候選人給了她一個簡單的建議:為什麼她不自己來處理呢?為什麼她不乾脆自己把門牌重新上漆或換個號碼,比如說加上一個數字或字母(如23A或231,來代替23)?這位女性長輩回答:「喔,我幾個禮拜前就試過了;我把舊的門牌換成新的23A門牌,但是根本沒有效,我仍然厄運不斷;你沒辦法騙它的,一定要由相關的國家機構來適當地處理它。」這個不能夠用這種方式來欺騙的「它」,就是拉岡式的大對體,也就是符象建制。

那麼,這就是符象效力:它與最起碼的「物化」有關,由於這種物化使然,如果想要讓事情生效,那麼,只有我們(或所有相關的個體)知道事實是不夠的——「它」,也就是符象建制,也必須知道/「登載」這個事實,這樣才會產生展演性的效果。

最終來說,這個「它」當然可以體現在絕對大對體——上帝本身——的凝視之中。也就是說,當我們看到,有些天主教徒並不直接避孕,但是只在安全期做愛,而這不恰恰是這位女性長輩的問題嗎?他們這樣子是在欺騙誰?彷彿上帝不曉得他們在想些什麼、不知道他們只是因為性的愉悅而做愛,其實根本不想要小孩?對於這種純粹存在與其適當的銘刻/登載之間的落差,教會一向十分敏感:未受洗即死亡的小孩,不可以埋在聖土上,因為他們還沒有被恰當地銘刻進信徒的社群之中。

因此,「符象效力」與以下這個時刻有關:當符象建制的大對體用「你到底相信誰,是你的眼睛還是我的話?」來逼我時,我毫不猶豫地選擇大對體的話,而不去考慮我親眼看到的事實證明。這也就是真愛的標準:即使我當場看到對方和另一個男人(或女人)在床上,我也寧可聽信他(或她)所說的話——口頭上聲明自己是清白的——而非相信我親眼所見那鐵般的愚蠢事實。

紀傑克《神經質主體》,455-457頁。

但是貓知道嗎?

有一個笑話是這樣的:

一個精神病患總認為自己是老鼠,所以一遇到貓就非常害怕。他為此到精神病院看診,在醫生的幫助下終於康復了。出院的那天,這名患者剛剛走到門口,突然有一隻貓出現在他的面前,他又嚇得躲到門後。

醫生問他:你不是已經知道自己是人不是老鼠了嗎?為什麼還要害怕?他回答道:沒錯,我知道我已經不是老鼠,但貓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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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笑話其實也是個「現代寓言」。比如我們去政府機關辦事,事前已經跟A部門的人申請了,可是B部門卻還沒有接到公文,所以拒絕了我們。我們已經知道自己具有某種合法權利,但這沒有用,必須行政體系登載、承認之後,我們的權利主張才能生效,因此,客觀上,我們有沒有那個權利,還是依賴於行政體系承認與否。這不就是那個精神病患的處境嗎?他已經知道自己是人了,但在得到貓的承認之前,他永遠都無法確認、主張、實現自己作為人的事實,他對自我的肯定與認同,乃是由「貓」決定的。

事實上,不只是面對行政官僚體系會有這種情況,在現代資本社會中,每個人都必須符合資本社會對人的要求,才能夠得到承認。比如一個30歲的男性上班族,這個社會就期待他要賺多少錢、幾年內結婚、幾年內存夠錢買車子房子,等等,面對這套社會規則,他再確定知道自己要走的道路是什麼,再明白這套規則的虛假與荒謬,都無濟於事,因為作為一個30歲的男性上班族,他每天所處的環境都不斷提醒他、每天遇到的人都不斷會檢視他,看他是否符合這套規則。必須符合這套規則,才會被承認為是一個合格的社會人。

更慘的是,這套規則是浮動的、是無底洞,正如人的所謂慾望永不滿足一樣(其實是社會加諸於你的慾望永無止境),資本社會對你的要求或期待也是永不滿足的,你達成一部份之後,它又會要求更多,就像那隻你永遠捉不著、弄不清的「貓」。

作為一個社會人,我的自我、我的社會人格就這樣取決於它,而不是我自己。而且這沒辦法透過自我修養、告訴自己是人不是老鼠來解決,因為當你走出醫院大門,貓依然在那裡等你。

【立報左右看】7.69分上大學

【左看】正視產業結構
李亮(文字工作者)


隨著7.69分上大學的新聞被一再重述,人人都可上大學的幻覺充斥著整個社會,所謂「大學品質下降」、「大學高中化」等等議論甚囂塵上。然而,7.69分絕不表示人人都可上大學,因為有許多非分數門檻已經將許多學生摒除在外了,其中之一就是經濟。私校動輒一學期5、6萬,公校亦要2、3萬的學雜費,對許多人來說早已是難以負荷的重擔。

再者,大學品質下降、大學高中化等等議論,其參照點往往是日後的就業表現;由於大學畢業生失業率持續維持高檔,似乎便自動反過來證成了前述議論。然而,姑且不論此類議論並沒有客觀評鑑標準的支撐,更大的問題在於背後存在一種「有本事就能出人頭地」的意識型態,把職業成就與性格能力直接連結起來,完全忽略了勞動市場實際上受到多種結構性因素的制約,絕非個人努力就能超越。

最明顯的如台灣長期處在全球產業分工鍊中低利潤的加工製造段,科技與人文社會的許多高階研究都與台灣無緣,勞動市場上能容納的大學畢業生自然受限,高級人才持續外流、大量畢業生學非所用,乃成為常態。



【右看】戳破教育詐騙
王放(政治評論員)


台灣簽署通過的聯合國《經濟、社會與文化權利公約》明訂,高等教育應該逐步做到免費,避免任何人的受教權受到經濟因素阻礙,只要考得上,就應該念得起。然而,台灣的教改顯然走的是另一條路。由於7.69分上大學的情況出現,台灣的高等教育已成為隨便就考得上、卻不見得念得起的局面。

這種教改路線或許有違理想,但卻是市場經濟中的現實。高等教育畢竟不是慈善事業,相反,高教是一種投資,畢業生能夠在未來就業、事業發展上佔據相對的優勢。因此,免費上大學其實是全民給知識菁英補貼,要求受教者付出高價才是公平正義的表現。

但今天台灣高教最為人詬病的問題是,它正逐漸失去投資加值的效果。不論是入學標準的低落甚至幾無標準、未來就業前景的黯淡、以及整體教學資源與品質的稀釋,都讓大眾開始懷疑這不過是一場以教育為名的詐騙。這又以所謂後段大學為甚。

面對這種市場亂象,政府亟需發展一套更加透明、具有公信力的學校評鑑制度供民眾參考,消除教育投資中的訊息不對稱,使劣質學校在少子化趨勢中自然遭到淘汰。

From:台灣立報2008.08.15

【立報左右看】日本共產黨爆紅

【左看】歷久彌新的批判
李亮(文字工作者)


經常被譏笑只有食古不化的老先生老太太黨員的日本共產黨,近來意外爆紅。日共黨主席志位和夫今年2月在國會就日本就業、派遣勞動等等問題精闢、有力地質詢部長及首相,整段發言過程放上網路之後吸引了許多苦於就業問題的年輕人點閱,快速飆升的評論數與點閱率造成轟動,也帶動日共其他議員得到媒體曝光的機會。

更引人注目的是,原本長期維持40萬上下的黨員數,去年9月起開始以每月一千人左右的規模激增,至今年七月已逼近萬人,且多為20至40歲的青年人。這些人大多是目前已佔日本三分之一就業人口的派遣勞工,受到日共對彈性勞動體制的抨擊吸引而入黨。

這些現象指出了一個趨勢:資本主義發展至今,儘管有各種新奇辭令包裝,但勞動體制卻弔詭地向上個世紀初的水平倒退。更發人深省的是,儘管這一百年間湧現了五花八門的「新」社會運動,如今卻依舊是由共產主義這一「舊」社會運動擔當起了批判資本主義的先鋒。各種宣稱馬克思理論過時、共產主義早已失敗的議論真可以休矣!


【右看】後現代的無名騷動
王放(政治評論員)


今年2月8日日本共產黨主席志位和夫在眾議院發言,針對勞動派遣、就業不穩定等等問題頻頻質詢相關部長甚至首相。這段內容平凡無奇的、長達51分鐘的發言放上網路之後卻意外爆紅。與此同時,日本左翼作家小林多喜二於1929年出版的、描寫蟹肉罐頭工廠勞工處境的名著《蟹工船》,今年突然從默默無聞的經典老書躍進全國暢銷排行前五名,數月內狂賣百萬冊,且購買者多為20至40歲的青年人。

日本媒體多把上述現象歸因於日本貧富差距拉大,占日本勞動人口三分之一的非正式雇員們處在如過去蟹工般貧困、不穩定、遭受打壓又無處伸張的處境,因此轉向支持日共。然而,今天的日共早已放棄革命路線,充其量是個追求節制資本、社會福利的改良主義黨。因此,這波熱潮與其說是人心左傾,不如說只是對嚴酷現實的不滿。

這類不滿可以有各種出口,可能向左傾,更可能向日本右翼的軍國主義傾斜。關鍵在於這些民眾追求的只是安全感而非任何新社會的理念。因此,民眾因媒體渲染而對日共產生的熱情,很可能來得快去得更快。

From:台灣立報2008.08.14

【立報左右看】醫護社工疲勞指數第三名

【左看】台灣社會的內出血
李亮(文字工作者)


勞委會勞工安全衛生研究所調查各行業受雇者的工作疲勞情況,發現金融保險、不動產與醫療社工名列工作疲勞行業前三名;諷刺的是,根據同一份調查,這三個行業的雇主卻是工作疲勞感最低的一群,恰與其受雇者的感受成反比。

另一個值得注意的問題是醫護社工的工作疲勞影響。大眾對於工作疲勞的關注迄今多以公共運輸業為主(擔心疲勞駕駛),但基層護士普遍的工作疲勞問題,卻很可能無意中造成各式各樣的醫療疏失,導致直接的傷害。近年以企業管理方法推行的醫院改革,由於完全忽略基層護理人員的勞動條件,實際上加劇了這一問題。

社工的情況就更糟了。基層社工身負社會福利重責大任的第一線人員,每天面對吸毒、貧困、失業、家暴等等社會陰暗面,然而台灣社福體系零碎殘缺,許多社福團體甚至被政府欠款,基層社工員普遍低薪、工作極不穩定,流動率極高;如此制度,如何有效助人?

因此,這份調查報告涉及的不僅是勞工的工作安全,更是台灣社會長期缺乏完善的照顧、再生產體系而持續內出血的表徵。


【右看】競爭下的貴族勞工
王放(政治評論員)


根據勞委會公布的「工作環境安全衛生認知」調查,台灣工作最疲勞的受雇者不是藍領勞工也不是電子工程師,而是金融、不動產與醫護社工等。此一結果乍看令人意外,但細究之下仍有跡可尋。

關鍵字就是「競爭」。金融、不動產近年來的競爭大為加劇,外有WTO開放外資瓜分市場、次貸風暴衝擊,內有眾多兼併、市場重組乃至卡債風暴的影響,使得此二服務業危機意識甚濃,上下力求突破精進,自然工作負荷增大。唯此行業亦是高薪者集中之處,顯示市場競爭的邏輯儘管嚴酷,卻也會給有真正實力的贏家適當的報酬,這就是市場競爭的效率所在。至於疲勞度排名第三的醫護社工,在世界各國皆為高度疲勞行業,由於此行業需直接面對生老病死、老病殘弱,壓力大並不奇怪。

最令人側目的是油、水、電、燃氣業勞工的疲勞度最低,而且薪水又偏高。這種高薪又不累的好康,絕非這些行業特別有效率,而是因為國營企業的鐵飯碗特質造就了眾多的貴族勞工。如此扭曲市場機制、人為製造壟斷性勞動體制,肥了少數人,但絕非國家之福。


From:台灣立報2008.08.08

2008-08-04

【立報左右看】賦改會談不談證所稅?

【左看】力求少輸為贏
李亮(文字工作者)


在張忠謀一再提倡「富人加稅、窮人減稅」、部分財稅學者強調租稅公平議題的刺激下,輿論似乎開始向進步的方向傾斜,賦改會也有了討論證券交易所得稅的跡象。然而,仔細觀察便可發現,情況完全不如表面上樂觀。

首先,台灣長期稅制不公,絕不僅止於證券交易所得稅無法開徵一項,包括兩稅合一、土增稅調降、各種稅式支出與補貼等等皆是著例,長期稅制不公的問題未能檢討,就來打下一波稅改的算盤,未免太過便宜。

更何況目前的焦點依舊被定位在所謂「輕稅簡政」而非稅制不公,所以會有促產條例落日後配套以調降營所稅的提法。這個延續自經建會的提案完全無視目前政府已經債臺高築、稅制嚴重不公、租稅負擔率偏低的現況,為富人減稅的思維原封不動。在此背景下,為窮人減稅的一些提議,看來就像是為「減稅」這一無上律令掩護的不祥煙霧彈。

在議題被嚴重扭曲、「稅制不公」被轉移為「輕稅簡政」的情況下,賦改會的前景實在堪慮。在這種議題設定中進行攻防,就算爭取到了證所稅,充其量是少輸為贏。


【右看】民進黨不見了
王放(政治評論員)


即將就促產條例落日、營所稅調降、復徵證所稅等議題展開熱鬧攻防的賦改會,只見張忠謀與財稅學者力陳「富人加稅」的必要性、工商團體極力要求減稅以及官方的一貫保守立場,卻不見民進黨有任何強力批判,除了部分立委軟弱無力甚至讚揚的發言之外,擁有全國四成民意基礎的最大在野黨民進黨,竟從稅改議題中消失了。在歐美政壇每每演為重大政治鬥爭的稅改議題,在台灣卻完全「去政治化」,這在據說凡事「泛政治化」的台灣豈非咄咄怪事?

偏偏此番稅改可著墨的議題可多了,包括促產條例落日後該如何維持競爭力、證所稅對台灣已然慘綠的股市的衝擊,乃至各種創新稅制構想,都是在野黨責無旁貸的責任。民進黨至今沒有強力發言,莫非是還不習慣穿草鞋的身份?

將經濟議題政治化向來是藍綠雙方的長項,藍軍愛扣人「意識型態」大帽,綠軍愛貼人「聯共反台」標籤,民眾早已見怪不怪。此番稅改正是直接攸關國計民生與民眾感受的大事,票源潛力無窮,若因自己偷懶、失職而莫名其妙地「理性」起來,那就太可惜了。

From:台灣立報2008.08.01

【立報左右看】郭台銘捐九成財產做公益

【左看】郭董捐錢,很屌嗎?
李亮(文字工作者)


郭董訂婚、春風得意之際,傳出要捐出九成財富做公益。願意捐錢本身不是什麼壞事,但這天文數字般的財富,一大部分是來自於鴻海在全世界大量使用派遣工、契約工,契約期間甚至短至15天,規避法律責任之外,更長期執行無工會政策,不知這是否為郭董語錄:「人在困苦、饑餓的時候,頭腦會特別清楚」的體現?

更何況,郭董以往的捐獻,如150億給台大做癌症治療研究,根本沒有抓住台灣癌症的根源。早已有論者指出,台灣多癌症,乃是因為台灣從農業的農業到工業的有機溶劑、從農村的鎘米到都市的電子材料,無不大量充斥有害化學物質。不去改造充滿致癌物的環境,光精進治療技術,恐怕只是肥了醫療產業。

再退一步言,所謂社會公益也者,多半都是國家本應負起的財富重分配與社會福利職責;如今郭董捐獻的效應巨大,正好反證了國家長年向資本傾斜、社福制度極度殘缺的弊病。出席訂婚宴的黨政高層不思反省,竟樂得隨媒體起舞,為郭董化妝、幫閒,最是令人不齒。


【右看】首富想的跟你不一樣
王放(政治評論員)


日前郭台銘在尋找接班人時即曾傳出他退休後要捐出三分之一財產做公益,近日因為郭曾兩人訂婚,傳出的捐獻數額又再上攀至九成。這數百億的捐獻,對小老百姓而言是難以想像的天文數字,也象徵了首富郭台銘的境界確實是常人難以企及。

歐美企業家樂善好施早成傳統,近的如巴菲特、比爾蓋茨,遠的如各種歷史悠久的慈善基金會、NGO、NPO的蓬勃發展,說明了真正的資本主義企業主,絕不是像封建貴族那樣死抱既得利益的寄生階級,而是與他人公平競爭、創造財富也領導精神的現代菁英。

台灣富豪儘管出現時間尚短,但由於此地富人多半與國家的特許、補助政策有密切關係,更應該將累積的財富適度回饋社會。且台灣並無大陸那種「仇富」心理,富人在台灣社會向來有極大的發言權與尊榮;在社會逐漸M型化的今天,透過捐款、做公益來維繫此種社會正當性,更是促進社會和諧的重要手段。

誠如郭董語錄:「心胸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願其他拼老命節稅、避稅的富人也能起而效尤。

From:台灣立報2008.07.25

【立報左右看】五成上班族學非所用

【左看】過度市場化的必然
李亮(文字工作者)


根據一家人力銀行近日公布針對大學畢業的上班族所做的一項調查,發現有54%的上班族覺得自己學非所用,並有38%對自己當初選擇的大學科系感到後悔。

教育體制(尤其是高等教育)與勞動市場之間本就存在永恆的差距,前者指向未來、指向可能性,後者指向當下與實用性,兩者本就難以完全縫合;更何況人是會變的,過去的興趣未必是現在的目標。是以世界各國無不透過各種國家政策計畫來干預、限縮其中的自由市場成分,使兩者盡量協調、配合。

但問題在於,台灣的勞動市場由於中小企業眾多、勞動法令不健全、職訓系統殘破、開創產業政策闕如(也許電子業除外)等等因素,向來高度彈性化、無政府化,高等教育體系更是以私校為主,大大加劇了教育與就職之間的無計畫性與盲目性,使學非所用在台灣成為常態。

在勞動市場無政府式運作的前提下,高等教育的擴張也就不可能不是盲目的。歸根到底,正是勞動市場與教育體制太過自由市場化,缺乏有系統的國家計畫干預,才導致了人力資源的錯置與浪費。


【右看】市場才是硬道理
王放(政治評論員)


一家人力銀行近日公布調查,有超過五成的大學畢業上班族屬於學非所用,近四成後悔當初的科系選擇,且其中又以法政、文史、體育等類科系居多,而若能重新選擇,則多數希望改念商管、設計與外語。此一調查的意義不該被被解讀成法政、文史等科系的市場價值,而是告訴我們,台灣的法政、文史教育,乃至整個高等教育體系在「量」的問題解決之後(人人都可上大學),仍需「質」的提昇,也就是要與市場真正接軌。

人們想到法政、文史學系往往會聯想到人文涵養、經世理想之類的價值。不錯,這些都值得追求,但問題是怎麼做?在整個社會早已是自由市場的前提下,我們迫切需要以「為市場服務」為導向來改造這些科系;比如中文系應該融入流行文化,哲學系應多談經營哲學與潛能開發,等等。

這種改變當然不只是課程的變化,關鍵是整個教育體系必須完全市場化,學校應該作為真正的企業來思考如何生產與銷售它的產品(畢業生),市場績效不好者即任其淘汰。如此,台灣高等教育才有脫胎換骨的一天。


From:台灣立報2008.7.24

2008-08-02

【當兵】第三個疑問

連長將(合法)逃避兵役稱為有本事,而且強調不要浪費力氣去管統獨、軍購問題(如果連長不說,有幾個新兵會想到這種問題呢?)。這可以看成是連長企圖與新兵拉近距離,放下冠冕堂皇的姿態,打破常規地與新兵講實話,但是,它更可能是連長內心困惑的反映,像是某種牢騷。

很可能,他對於整個社會局勢感到焦慮,對於軍隊體制未來的走向也感到迷惘甚至不滿,但是,種種問題他作為一個小小的連長都無力介入、無力影響。

很可能,他經驗過社會上對軍人的低度評價,他知道兵役制度的各個環節在有力人士面前都形同廢紙,畢竟,有太多人使用各種方法成功地逃避了兵役。

很可能,他發現整個軍隊乃至國家制度,在許多大的方面都失去了一套可以依循的價值與規則,處於各憑本事的混亂狀態。

很可能,他真正的意思是說,你們這些新兵跟我都一樣是沒本事的人。

於是,他所能仰賴支持自己作為一個連長的,就是告訴自己、也告訴所有新兵,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在他能控制的小小範圍內,好好扮演我們受人擺佈的角色,在這個範圍內,還有某種價值與規則可循。

那麼,我要提出的第三個疑問是:「如果大的範圍裡要各憑本事,怎能保證小的範圍不也如此呢?難道總體的體制因素不會對個體的當兵生活產生影響嗎?不解決、不理會甚至不知道大環境的問題,這樣的當兵生活會是什麼樣貌?」

【當兵】真正粗鄙的算計


新豐老翁八十八,頭髮眉鬚皆似雪。玄孫扶向店前行,左臂凭肩右臂折。

問翁臂折來幾年?兼問致折何因緣?翁云貫屬新豐縣,生逢聖代無征戰。

慣聽梨園歌管聲,不識旗槍與弓箭。無何天寶大征兵,戶有三丁點一丁。

點得驅將何處去,五月萬里雲南行。聞道雲南有瀘水,椒花落時瘴烟起。

大軍徒涉水如湯,未過十人二三死。村南村北哭聲哀,兒別爺娘夫別妻。

皆云前後征蠻者,千萬人行無一回。是時翁年二十四,兵部牒中有名字。

夜深不敢使人知,偷將大石捶折臂。張弓簸旗俱不堪,從茲使免征雲南。

骨碎筋傷非不苦,且圖揀退歸鄉土。此臂折來六十年,一肢雖廢一身全。

至今風雨陰寒夜,直到天明痛不眠。痛不眠,終不悔,且喜老身今猶在。

不然當時瀘水頭,身死魂孤骨不收。應作雲南望鄉鬼,萬人塚上哭呦呦。

老人言,君聽取。君不聞開元宰相宋開府,不賞邊功防黷武?

又不聞天寶宰相楊國忠,欲求恩幸立邊功?

邊功未立生民怨,請問新豐折臂翁。

──白居易,《新豐折臂翁》

2008-07-30

【當兵】本事

到新訓中心的第一個晚上,連長在晚點名時對他們發表講話。一百多個新兵呈立正姿勢,集合在營舍前方的空地上,釘掛在營舍外牆的照明燈直刺著他們的眼睛,使他們幾乎看不見連長從連長室走出來的過程,只在眾人的靜默之中聽見鋁製紗門的開闔、值星班長的口令、眾人稍息並迅速恢復立正姿勢大喊「連長好」。

然後,作為連長的那個黑影,雙手叉腰站在走廊上對他們講話。

講的內容無非就是乖乖當兵就能平安順利之類的話,後來的L已無法確切記述,就連他的聲調、他的形貌,L也沒有把握能夠辨識出來,但是,L至今依然記得連長的一段開場白,那段開場白是這樣的:「現在外面社會很亂,但是當兵很單純,長官、幹部說什麼你們做什麼就對了,至於什麼軍購案、統獨之類的,不是你各位需要關心的,你也管不了……

各位都是沒有本事才會來當兵的,我這樣說沒錯吧?我們也不用假裝,講些冠冕堂皇的話,事實就是如此,你如果有本事就不會進來了。既然沒本事,各位就不要想太多,好好當兵……」

連長的講話在L心中引起了兩個疑問。

第一個疑問:「我究竟是沒本事的人,還是沒有施展本事的人?」

不用想也知道,L的答案傾向於後者,因為沒有人,尤其是身在部隊中的男人,會心甘情願地承認自己是沒本事的窩囊廢。

他想起了朋友們曾經告訴他的數十種看來並不困難的逃兵手段。L當然有充分的技術條件來施行這些手段,但是每當出現這種類似鼓動逃兵的氛圍,他總是不置可否。一個最明顯原因是這些手段總是指向身體的殘缺,因而不僅不光明磊落,更會危及L自己的男子氣概。一個把身體弄殘缺的男人,似乎並不僅僅傷害了他自己的身體,同時也傷害了他自己的心靈;強健的身體與強健的心靈之間似乎具有某種必然關係。

因此,L更多地想起了另一種本事,即他所能動用進行關說的各種社會關係。透過這種由不服氣激起的回想,L似乎在自己的心裡稍稍對連長扳回了一城,維持住起碼的自尊心。後來他與其他新兵談到這件事,令L大感意外的是,許多人也紛紛表達了一模一樣的感想:大家都極力表示自己並不是沒有本事,只是不想施展罷了。這麼一來,他們作為新兵(或男人?)的自尊便共同得到了維持,並且透過普遍化而互相強化了。

這一自尊對於他們的自我認同十分重要,他們以此來自我區別於另外兩種人。區別於哪兩種人呢?一種是達官貴人子弟,他們沒種、畏苦怕難、運用特權、花錢疏通、詐欺、畏怯、不愛國;另一種則是死老百姓,即同樣畏苦怕難卻沒本事、窩囊、心裡抗拒卻又不得不當兵的人。至於他們自己,那當然是遊刃有餘、吃苦耐勞、能屈能伸、顧全大局、勇敢面對挑戰。

這難道不正是企管大師與莒光日的政治宣教所鼓吹的理想典型嗎?

不過,他們幾乎全部都自稱是有本事而不願施展的人,但按理來說,有本事的人不至於如此眾多而普遍。因此,我們可以合理地懷疑,他們很可能其實真的沒錢、沒資訊、沒管道、沒能耐、沒種逃兵,他們這種不服氣的反應,很可能只不過是虛張聲勢、自我安慰,類似於某些小混混在威脅失敗時對旁人說,好吧,老子就姑且饒你一次。

小混混總是停留在威脅的層次,從不願或不敢真正採取暴力行動,同樣的,這些或許有本事的新兵也從來不曾將他們的本事付諸實行,因為證實的可能性同時也伴隨著證偽的可能性。而正是由於在現實上既未證實也未證偽,他們就能夠永遠自稱是有本事而不願施展的人;反過來說,如果證實了,那他們就不會在那個夜裡站在營舍前方聽連長講話,如果證偽了,他們就無法再如此自稱。

他們這種行為並不僅僅是自欺欺人。因為,問題的關鍵不在於真假,而在於效果。奇妙的地方在於,不論他們自稱的本事是真還是假,其主觀上對他們自己的效果都一樣:他們都在形式上維持住了自己的自尊,建立了某種自我認同,並以此自我區別於另外兩種人。儘管可能有點心虛,但他們都自覺地將自己鑲嵌進一個特定的形象中。換句話說,他們的反應其實是一種自我表演,在其中,他們都是遊刃有餘、吃苦耐勞、能屈能伸、顧全大局、勇敢面對挑戰的人。

第二個疑問:「如果我是沒有施展本事的人,那我為什麼不施展?我為什麼要當兵?」

既然現實的實力問題(本事)據說不是問題,這裡,李亮及其他新兵便不得不求助於某些「精神性」乃至「道德性」的答案。

當就當,有什麼好怕的?在自我區別於另外兩種人的過程中,他們賦予自己某種不怕苦、不怕難的氣質,某種「阿莎力」。

欠國家的把它還完就是了。一種模糊的社會契約論,將自己的似乎是自由選擇的當兵行為,納入某種權利義務的倫理學,從而巧妙地迴避了強制性的國家暴力,顯得似乎我本可以賴賬,但我講信用、深明大義……

當兵沒什麼,不想為此動用關係。看起來是功利主義的算計,衡量當兵與動用關係兩者的成本效益,但這難道不正是一般人情倫理中常講的「留有餘地」嗎?這難道不是一種廣受重視的做人處事的品德嗎?

為了不當兵而把身體搞壞是最不值得的。使用各種醫學手段逃避兵役不一定會把身體搞壞;好好當兵不一定不會搞壞身體。貌似成本效益的考量背後,存在著不當兵→身體有問題→人格心理有問題的邏輯。把身體搞壞不值得,把人格心裡搞壞更不值得。

男人就是要當兵。有本事而不施展,恰好從反面突出了這些新兵心中深植的意識型態的控制力量。這種意識型態不是個別人的幻想,而是社會性的,並受到一系列精神與物質因素支持。

2008-07-07

列寧的一生‧健康的定義

一個人的健康就在於他的感情活動表現得清楚明確。

列寧同意這個定義。

他說:正是這樣,一個健康的人如果想吃東西,那就是真正想吃;想睡覺,那就是真正想睡,他不會去考慮要睡的是軟床還是硬床;如果他要恨,那同樣也是真正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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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列寧的一生》,96頁。

2008-07-04

【立報左右看】中研院院士批語言暴力

【左看】名嘴未必錯
李亮(文字工作者)


中研院院士會議人文及社會科學組提案,痛陳台灣社會充滿語言暴力,亟待透過教育導正;此言一出,名嘴、立委們或辯護、或反擊、或再次互相攻擊,總之是顯出了內心的焦慮。如此來回混戰之中,我們看到了一場笑劇與一場悲劇。

院士個個學養深厚甚且有諾貝爾獎加持,佔盡知識位階的最高層,即便對非其專業領域發言,我等草民依然洗耳恭聽、不敢輕忽,怎料此番聽到的比遭人議論的李遠哲言論還要遜色;媒體惡質、名嘴囂張,並祭出「教育」作為101招,這,難道是需要讀很多書、作很多研究才講得出來的話嗎?院士見解直追,不,是不如販夫走卒,著實令人發笑。

而悲劇在於,名嘴的「不喜歡就轉台」說與立委的「不激烈沒選票」說,除了自曝其市儈性格之外,更暗示了這一切問題的來源遠遠不是語言、道德人心的問題,而有其政治經濟的結構基礎。當政治如同綜藝一般被消費商品化,當國族議題之外的社會議題被消音,民眾也沒有其他人民組織可以使力,而只能求助於淺碟化的代議政治的時候,院士們光談導正語言,不正是再次掩蓋了這些結構問題嗎?


【右看】院士未必對
王放(政治評論員)


中研院海內外院士齊聚一堂,提出了立委問政、政論節目的語言太過暴力的問題。此論一出,名嘴們有的怪罪於對手野蠻,有的直接回批院士應該謹守專業。立委們則多半高聲附和,同時強調「都是別人的錯」,也有的直接罵院士自己也有問題,應該先檢討自己。

豈不怪哉?!些平日誰也不服誰、死也不被說服的人,在院士面前突然變成犯錯被老師抓到小學生,狡辯、承認、推拖、頂嘴,就是不敢像平常那樣大聲說:我是對的。怎麼都沒有人質疑院士批評的根本前提:政治言論真的惡質化、暴力化了嗎?

如果拉長歷史來看,台灣目前的政治言論遠遠沒有威權統治時期的惡質。諸如「萬惡共匪」、「殺朱拔毛」、「小心匪諜就在你身邊」、「三合一敵人」等等用語,比起今日只有過之而無不及。這種語言不止透過扭曲歷史、背離本土的欽訂教科書強力灌輸,更有數以百萬的黨政軍警特隨時準備出動,用直接的物質暴力維護這套語言秩序;這哪是今天在電視上嚷嚷的名嘴所能比擬!

因此,歷史地看,台灣的政治語言已在逐漸淨化中;院士之論可以休矣!


From:立報左右看2008.07.04

【立報左右看】暑假打工潮

【左看】前後夾擊的焦慮
李亮(文字工作者)


暑假前夕,人力仲介網站發佈調查,指出八成以上的大學生都準備要打工。過不了幾天,又有另一家人力網站指出,今年有14%的中小企業準備裁員,將近一半會減少聘僱,失業情況恐再惡化。這一前一後的兩則消息正反映了擠壓今天青年的兩股力量。首先,打工的學生中超過六成都是基於經濟需求,這反映了近年來多數家庭所得成長凍結、各類物價卻節節高昇的困境。另一方面,未來就業前景黯淡,也使青年充滿焦慮,提前被推向就業市場。

在這兩股力量作用下,許多矛盾、衝突遂應運而生。比如,企業主經常抱怨現在畢業生本職學能不佳,但若學生在學期間就必須大量打工,又如何要求這些學生能對學校課程投注多大心力?再如,在學生打工多出於經濟因素、且七成打工與所學並不相關的情況下,企管經理人大力宣傳打工可以提高未來的就業力,更顯得相當自欺欺人。

一個簡單的事實是,體驗社會、鍛鍊態度並不一定要透過打工的方式來進行。種種為打工、體驗職場護航的說詞,恐怕脫不了企業裁員、勞動彈性化政策的幫兇嫌疑。


【右看】職場體驗不嫌早
王放(政治評論員)


暑假來臨,你的孩子開始打工了嗎?如果還沒,小心,你的孩子已經落伍了!日前國內知名人力仲介網站發佈調查統計,有八成以上的大學生都計畫要在暑假打工,使得六月份的求職量暴增。事實上,今天的學生並不是到了暑假才打工,根據教育部與勞委會的調查,大學生經常打工的比率都超過五成,在學期間曾經打工的比例更高達八成。

儘管歷次調查都顯示學生打工的動機是賺生活費或貼補家用,但體驗職場、獲取人脈經驗依舊是不可忽視的重要動機。尤其在大學學歷普及化的今天,要能在眾多畢業生中勝出,除了文憑學歷與能力,更重要的往往是工作態度。正如前述人力仲介網站對雇主的調查指出,現在的雇主往往重視態度超過專業能力,使得透過打工提前體驗職場顯得更形重要。這也是在官方調查中,學生自己面對打工與所學大幅背離,卻依舊認為打工有助於未來生涯發展的原因。

過去「哲學家皇帝」融合理論學習與實務工作的理想,如今在競爭空前劇烈的全球化年代成為常態,不能不說是一種曲折的社會進步。


From:立報左右看2008.07.03

2008-07-01

【當兵】幹什麼緊張兮兮

幹什麼緊張兮兮?
你知我知逃兵不能解決問題
反而造成更大的問題:
扣掉更多的假期,
派出更多的憲兵,
法官與社工的經費源源不絕,
耳提面命的家長們更加沒日沒夜,
一拖拉庫一拖拉庫的
文宣與電視機,
將我們像垃圾一樣埋起。
不能解決問題反而造成更大的問題。

幹什麼緊張兮兮?
你知我知短裙與女主播永遠是對的。
還有扮相不佳的社工老師,
還有印成書上了電視的,
還有千百萬人驗證過、
企管大師掛保證的。
你各位千萬不要搞不清楚狀況。

崇文尚武,握筆如槍;
動心忍性,攻略商場。
同舟共濟,手足情長;
買車買樓,娶妻行房。
讓你各位的青春發熱發光,
明天燦爛輝煌,
你他媽的有誰不願有誰不想!

幹什麼還要緊張兮兮還要逃兵?



【當兵】逃兵?

當然,對於上述場景,這群役男日後將作為老鳥,回想起當時的緊張反應並極力嘲笑之:「菜癟巴就是菜癟巴!」但此刻站在月台上的L對他日後的這個回想一無所知;旁人的一句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幹!逃兵。」

不得不承認,用「逃兵」一詞來稱呼那傢伙確實太過粗暴,或是…怎麼說呢…對了,太過武斷,不像是尚未入伍的他們會使用的字眼。即便他好手好腳,膚色接近戶外運動充足的古銅色,肌肉緊實,身高180腳上還蹬著籃球鞋,也還是不能就這樣斷定他是假裝的。據說這叫做依法行政,類似刑法中的無罪推定原則;在有證據證明他蓄意逃兵之前,都應推定為誠實、真有病、非逃兵,等等。

瞧,看來是他的媽媽與姊姊的兩人拿著一張A4的單據圍著女公務員,臉上還帶著怒氣:不是這樣說,小姐,我們之前就有申請了,是剛剛醫院才把這張證明印出來(那個「應該不是逃兵」的傢伙趨前想要說明自己的病情,才剛剛吐出「我是後十字韌帶」這幾個字,就被看來是他姊姊的女人揮手擋住,示意他閉嘴)。可是這並不是正式的鑑定報告,只能算是意見書。女公務員皺著眉頭說。什麼啊!你們又沒講清楚,現在要臨時去哪裡弄什麼鑑定報告!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子……男公務員似乎感受到某種壓力,趕忙走過去接過女公務員手中的單據,並擺手示意諸位女士到一旁詳談。女公務員和媽媽移動了位子,姊姊則留在原地,掏出手機開始打電話。不是,他們不收啊,說要鑑定報告……嗯嗯……可以這樣處理嗎?……好,好,我知道……嗯,好……

不論如何,在場的百來件國軍新裝備還不知道逃兵的認定標準,也沒聽過什麼無罪推定原則。我們不確定他們心中是否開始偷偷比對自己能否免役,我們只確定,男公務員完全沒必要緊張,因為百來個人只是楞楞地、沉默地看著這一幕。

他們不知道,在之後的一個月中,他們會開始後悔自己怎麼沒有加入或是阻止這一幕,接著,他們之中的某些人會真的加入這一幕,以至於另一些人必須以兩、三週一次的頻率被迫不斷複習同一情節:一個逃兵、兩個逃兵、三個逃兵、四個逃兵……,然後,還要在莒光作文簿上發表以「有效壓力管理,落實防逃措施」為標題高談闊論,其實不過是照抄電視上穿著短裙的上尉女主播(或是某扮相不佳的社工老師)的話;同時則在生活感言欄完全徒勞地抱怨:「爲什麼一個人落跑全連要被扣假?誰知道他爲什麼不想回來?那個王八蛋我們哪管得到啊!」接著──當然還沒完──是以「逃兵是懦弱的行為」為開頭的個人心得報告,一遍、兩遍、三遍、四遍,還有後面的下課十分鐘,W陪著愁眉苦臉的L在廁所裡一字排開漏水的小便斗前面聽到不斷複誦的同一心得:「幹!那小子回來一定要給他好看……」或是,「喂,你們排是會不會教啊,若是教不來,就調過來乎恁祖媽來甲教訓……」

十點多了,L看到在他們按女公務員的帶領魚貫走上即時趕到的火車之際,男公務員仍留在月台上繼續和他的媽媽與姊姊談話,那個「應該不是逃兵」的傢伙則被晾在一旁。直到火車駛離,他們仍在那裡。由於拉開了距離,我們並不確定那傢伙的嘴角是否浮現一抹微笑。

2008-06-27

合成病徵

所有表面上普遍的意識型態概念,都總是由某種特殊的內容來加以霸權化,來渲染其普遍性,並說明其功效。舉現在美國那些拒斥福利制度的新右派為例,「現在的福利制度是沒有效率的」這種普遍觀念,便透過更為具體地再現那惡名昭彰的「黑人單親媽媽」,來讓福利制度顯得更不討喜,彷彿社會福利最終是為黑人單親媽媽而設的一樣。「黑人單親媽媽」這個特殊的例子,被悄悄當作社會福利這個普遍觀念的「典型」,並用來說明社會福利的錯誤……。一切普遍的意識型態觀念都是如此:我們總是必須尋找特殊的內容,來說明一個意識型態觀念的功效。再舉個例子,就反對墮胎的道德多數(Moral Majority)運動而言,「典型」的案例就恰恰是(失業)黑人媽媽的反面:這時的「典型」就是成功而淫亂的職業婦女,她們把自己的職業生涯看得比母職的「自然」任務還要重要(但是極為矛盾的是,事實告訴我們,墮胎絕大多數都發生在下層階級、育有幾名小孩的家庭)。

這種特定的「扭轉」,即某個特殊內容被散佈為普遍概念中的「典型」,便構成了幻見、構成了普遍意識型態觀念的幻想背景/支撐;用康德的術語來說,它扮演了「先驗圖式論」的角色,讓空白的普遍觀念能夠直接連結、應用於我們的「實際經驗」之上。正因如此,這種幻想的明細絕不僅僅是無足輕重的實例或例證:正是在這個層次上,特殊的內容將被看成是「典型」,從而決定了意識型態戰爭的輸贏。回到墮胎的例子:一旦我們將墮胎案例中的「典型」看成是那種下層階級的大家庭,他們在經濟上根本無法再養育另一名小孩,這時,我們的觀點也就徹底改變了……。

因此,「失業單親媽媽」即是嚴格拉岡理論意義下的合成病徵(sinthome):它是一個結,一個點,所有的主流意識型態立論(回歸家庭價值、拒絕福利國家及其「不受管制」的開支等等)都在這裡相遇。職是之故,如果我們把這種合成病徵人給「解開」(untie),那麼,它整個意識型態大廈的功效也就會因此中止。

現在我們可以看到,在什麼意義上,精神分析所談的合成病徵是對立於醫學上的病徵的:後者指的是一種跡象,代表了發生在另一個層次上的更為根本的過程。舉例來說,當有人宣稱發燒是一種病徵,這表示我們不應該只去治療這個病徵,而是要直接針對其原因下手。(或者,在社會科學中,當有人宣稱青春期暴力行為是普遍價值危機與工作倫理的病徵,這表示我們應該對付「根本」的問題,去直接處理家庭、雇用等問題,而非僅僅去懲罰施暴者。)相對地,合成病徵並非「只是病徵」。而是把「物本身」(thing itself)糾集了起來;如果我們把它解開,「物本身」就會解體。因此,精神分析實際上的確能夠藉由處理合成病徵來進行治療……。

紀傑克《神經質主體》,244-246頁。

2008-06-23

眼花

有個老婆婆某天發現自己眼花嚴重,找了醫生來家裡醫治。這個醫生在醫治的過程中,順手把老婆婆家的東西全偷光了。老婆婆眼睛醫好了之後,醫生向老婆婆要醫療費,老婆婆不肯付,兩人鬧上法院。

法官問:老婆婆你為什麼不付醫療費啊?

老婆婆說:因為他沒有把我醫好,反而把我的眼睛變得更糟;我以前還看得到家裡的家具與各種物品,可是現在都看不到了。

《伊索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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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中的老婆婆是依據家裡的家具、物品來判斷她的眼睛好壞,這可說是一種習慣成自然,一種依賴,但當她眼睛真的好了,面對家具不見的現象,她卻懷疑起自己的眼睛。這種情境,如果以愛情來比喻,就像在愛情中,人們以對方的反應來判斷自己的愛,從中學習、調適,但有一天終於學會如何愛的能力了,可是情人卻已離去,這時人們往往會反過來懷疑自己是否有能力去愛。

再往更深一點說,那個醫生的角色十分奇妙。為什麼明明要偷東西,卻還要把她醫好呢?很簡單,因為正是有醫療的行為,他才能偷東西,也就是說,正是因為讓老婆婆看得見,所以才能讓老婆婆的家具不見。但關鍵是,這個醫生就以「醫生」的角色被記憶住了,其「小偷」的那一面則在光天化日之下消失了,老婆婆對她的控訴因此侷限於「醫生」的失職,不去懷疑他作為小偷的那一面。

這種情境就像是現代資本主義下的民主政治。原本專制的政治過程因為民主而變得透明了(老婆婆眼睛被醫好了),但是人民的權利、財產卻被自由市場無形的手所掠奪,而人民卻看不清楚真相,依舊只能用「民主」的詞彙批評當權者,要求當權者要民主(醫好我的眼睛)。由於訴求與現實無法對焦,在持續受挫的情況下,人民甚至反過來懷疑民主本身,懷疑自己的眼睛,並寄希望於更好的醫生(統治者)。

2008-06-22

金色筆記˙邊界線

我想說,有一點是顯而易見的,即神經質這個詞指的或許就是一種高度有意識、高度進化的狀態。精神病的根本就是衝突。而生存的根本在當前,只要不是置若罔聞,完全地就是衝突。實際上我已談到我是如何看待人類的,可以說--不管他或她,他們正常是因為他們選擇了封閉,不管在哪個層面。人們通過封閉自己、把自己侷限起來而得以保持神志正常。

《金色筆記》,508頁。


精神崩潰的過程和分割現實與實在界的邊界線的崩潰是完全一致的……

把實在界與現實隔離開來的屏障絕非「瘋癲」的標誌,而是獲得最低限度的「常態」的條件;瘋癲--精神病--發作於這道屏障坍塌之時,發作於實在界淹沒現實或實在界包含於現實之時。實在界淹沒現實,如在孤獨症崩潰中表現的那樣;實在界包含於現實,如在妄想狂中表現的那樣,它假定「大對體之大對體」的存在。

紀傑克,〈快感叢林〉。

金色筆記˙有些東西就是全新的

在我看來心理分析的過程從本質上來說就是迫使一個人回到幼稚期,然後再通過把一個人的所知具化到腦力的原始狀態而得到拯救--一個人被迫回到諸如神話、民謠以及一切屬於野蠻或未開化階段的社會年代中。因為如果我對你說:我在那個夢中識別出了怎樣怎樣的一個神話;或者在關於我父親的情感中,印證的是那首民謠;或者那段回憶的氣氛類似一首英格蘭搖籃曲--這樣你就會微笑,你很滿意……

我不希望當我從噩夢中醒來的時候,明明夢見的是氫彈爆炸帶來的大毀滅,卻有人告訴我說那跟人們對於十字弓的恐懼心理是一樣的。不是這麼回事。這世界上有些東西就是全新的……

我想從我身上把那些舊的、重複的東西,那些循環往復的歷史、神話,與新的東西、與我所感覺到或以為有可能是新的東西分離開來……

《金色筆記》,503-508頁

2008-06-18

【當兵】九點鐘的太陽

曬著此刻已是九點鐘的太陽的L,置身於其他應徵入伍的年輕人中間,在月台上等待排定的火車班次將他們運走。他並沒有看到任何奇怪的東西,但也正因為沒有任何異樣出現而感到奇怪。

此刻的車站裡竟沒有一個穿軍服的人員,就連平日會看到的憲兵、警察也不見蹤影。所有從他們身旁經過的人,不論是閒散的旅者、遲到的通勤學生或是不知去哪裡工作的上班族,撇了他們一眼之後便都繼續往前走。當兵這回事在台灣或許實在太稀鬆平常了,引不起人們更多的關注。此時此景也許一個月就要上演好幾次吧?

當然,對於個別的當事人來說,入伍無論如何是個大事,但這首先不是因為自己的生活型態將有巨大的變化,而是因為我們一再被告知,當兵對於自己有如何重大的意義,對於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有多重要,以及,當兵對於國家的存續發展有多重要。這類想法長期內化、累積的結果,使每一個役男在入伍當天都不得不感到些許的失落與困惑;因為,一切竟然都那麼平凡無奇。

沒有戰爭電影中的歡送場面,當然也沒有什麼生離死別的氣氛,對於一群男孩即將要接受軍隊的嚴格訓練,要成為真正的男人,要成為國家未來的棟樑這件大事,似乎沒有什麼人在意。L四下張望,努力尋找當天現場的任何一點點的異樣,但一無所獲。現場沒有出現任何軍人或與軍隊有關的符號。除了十幾步之外的家長以外,也沒什麼人盯著他們看。負責徵兵的公所只派了兩個公務員到場,一個是中年婦女,一個是半禿了頭的中年男子,完全就是你去公所辦事時會看到、但事後絕對認不得的那種人。他們發給每人一頂帽子,上頭連「入伍紀念」的字樣都沒有。

半禿頭的男公務員頻繁地看手錶;看來是接近出發時間了吧。沒多久,他清了清嗓子,有點膽怯地下口令:「各位入伍的役男集合,排隊看齊。」他似乎本想用部隊發號施令的方式講話,但因為某種原因,面對著活生生的一群役男卻猶豫、退縮了。

奇妙的是,正如例外總是令人強烈地想起規則,半禿公務員的半途而廢,反倒觸動了這群役男的緊張。原本在和L聊天的新認識的夥伴,一聽到口令,立刻以手勢中斷了談話,迅速地站到定位。有點不知所措的L這才拿起行李,瞪大眼睛看著這群役男以很快的速度排好了方隊,專注地看著男公務員,等待進一步的指令。整個過程安靜無聲,一些人甚至煞有介事地插手擺頭。

是什麼東西深埋在這群役男體內,像引信點燃火藥一樣起了作用?

2008-06-09

奇萊前書‧不能斷定到底字重要還是愛重要


「那當然是完全屬於你的。」

「甚至,甚至到這樣一個層次,惟獨為我所認知,辨識,因為它純真不變,首先便嚴重地感動了我。」

「感動了你自己?」

「感動了我自己,在那追尋的時刻裡。我從甲地倉皇趕赴乙地,在追尋著啊一個影像。我顛躓匍匐,遍體鱗傷,爬起來,靠著偉大的樹幹休息,沈思,對天上的大小星子許願,同時構思一完整篇幅的字,我心靈裡的字。則我的字來自精神的挫折和身體的創傷。」

「說不定你講來講去,只繞著愛這個題目。是不是?」

「愛?」

「愛是不是你更重要的題目?」

「不知道。」

「不知道?」

「不能斷定到底是字重要還是愛重要。」

「當然是愛重要。」

「不一定。」

「當然是愛比字重要。」

「不一定。」

「有一天你會徹底覺悟。」

「到那一天再說。」

「愛是一切的動力,大至宇宙時空,小至血汗淚水,笑靨嘆息,無非因為愛而顯現隱匿。你自己完全瞭解這一點,奈何不承認?」

「我只是懷疑,有時——」

「懷疑?」

「我懷疑,有時愛是手段,字才是目的。」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你這個論調。」


From:《奇萊前書》,252~254頁。

2008-06-05

El pueblo unido jamás será vencido!



El pueblo unido jamás será vencido主題36段變奏之即興段與最終章

"El pueblo unido jamás será vencido"是一句口號,意思是「團結起來,人民必勝」,與英文中的"The people united will never be defeated"相同,由智利左翼作曲家Sergio Ortega結合民謠譜成樂曲,隨著智利阿言德政權的奮起與隨後的壯烈犧牲,在整個拉美大陸的社會運動場合傳唱至今。此一名曲後來衍生出許多不同語文及曲風的版本,但歷史悠久的智利左翼民歌團體Quilapayún的表演仍是箇中經典;該團體在阿言德時期擔任智利文化大使,皮諾契特發動政變時正在國外演出。

現在貼在這裡的,是美國作曲家Frederic Rzewski譜寫的El pueblo unido jamás será vencido主題36段變奏的即興段與最終章,由Bobby Mitchell演奏。作曲家本人演奏最終章也很棒。

2008-05-30

【立報左右看】米勒《拾穗》來台展出

【左看】別將苦難自然化
李亮(文字工作者)


明天開始,法國畫家米勒的一系列名作即將在台展出。根據主辦單位網頁上的介紹,米勒所刻畫的農民具有「飽經風霜的頑強,以及無視於時間流逝的永恆感」。但事實上,這也正是問題所在。

在19世紀的社會性別建構中,農村女性常被賦予自然的養育、順從與勞動角色。本次來台的《拾穗》正是如此。這幅畫創作於1857年,以聖經般的形象呈現了三位農婦在收成後的土地上撿拾剩餘麥穗的身影,農婦辛苦而卑微的勞動看來極度天生、自然甚至崇高,她們身上謙卑、任勞任怨的一面被歌頌,所有當時農民起義中表現出來的憤怒、絕望、戰鬥性一概被抹除。農婦們彎腰的構圖形式更意指她們的苦難更多是來自於大地,而非不公義的社會體制。儘管畫面遠方也帶到了歸屬地主的豐收,但卻以田園牧歌式的風景呈現,具體的社會矛盾依舊模糊不明。

在資產階級權力尚未穩固的當時,這幅畫曾因令人聯想到剛過去不久的大革命而引起一些騷動。但在今天,這幅畫被用於施展廉價的人道關懷,並以經典之姿影響公眾對社會問題的「觀看方法」,則是資產階級統治已經鞏固到熟爛的表現。

【右看】儉樸是一種態度
王放(政治評論員)


法國畫家米勒的系列名作即將在台展出,藝術史中經典的《拾穗》也在展出之列,令人驚豔。這些堪稱法國國寶的作品能到台灣展出,不僅要感謝幕後聯繫、推動的相關單位,更是台灣近年來接連成功舉辦歐美藝術品大展,展現藝術全球化營運能力的又一成果。對於刻正提倡美學經濟、文化創意產業的台灣來說,米勒作品展無疑是又一次近距離充電的機會。

不過,除了美學教育的面向之外,米勒畫作還應該為台灣帶來更深的省思。近日油價調漲,眼看各種民生物品即將隨之漲價,底層民眾生活之艱辛,恐怕不輸《拾穗》中的農婦。但與媒體上充斥的抱怨、咒罵相反,米勒畫中農婦面對辛勤而所獲甚微的勞動不曾抱怨,也沒有任何非理性的抗議或非分之想,仍舊一如既往地堅持以自力勞動換取生活所需,並透過拾穗的活動不浪費一點一滴的收成,充分展現出常民節儉的生活美德與智慧。

儘管法國在1914年由於農業商品經濟的進一步發展,立法取消了農民在收穫後土地上的拾穗權,但米勒畫中農婦拾穗的儉樸身影,卻是我們面對新一波物價高漲年代最需要重建的態度。

From:台灣立報2008.05.30

【立報左右看】擴大內需與凱因斯

【左看】凱因斯沒有說的事
李亮(文字工作者)


政府透過舉辦公共工程、扶植策略產業等等方法刺激經濟,一般都以凱因斯主義理論為基礎,而1980年代興起的新自由主義則打著反凱因斯主義的旗幟,要求限縮國家開支、減少國家對經濟的干預。

但問題是,凱因斯對於干預的具體方法、國家開支的具體方向並沒有任何分析,在他的著作中,甚至有「建造金字塔」、「雇人挖洞之後再雇人把洞埋起來」等等離奇的建議。這種似乎只是純粹灑錢的建議,說明了凱因斯對於「錢該用在哪裡」並沒有任何理論分析。凱因斯尚且如此,反對政府干預的新自由主義就更不用提了。

如今行政院向各縣市政府灑出千億的資金進行所謂「擴大內需」,似乎印證了凱因斯主義的部分回歸。但同樣的,我們也看不到這擴大內需有任何的具體方向,只是希望擴大總體的需求,但究竟用在什麼項目上?要解決什麼產業的問題?則通通丟給地方政府去思考。

這種擴大內需法,與其說接近馬政權亟欲仿效的蔣經國時代的10大建設,不如說更接近扁政權的一週一利多。


【右看】凱因斯的幽靈
王放(政治評論員)


一個幽靈,凱因斯主義的幽靈,正在台灣上空盤旋。自從馬英九在競選期間提出愛台12項建設以來,這個幽靈便一直揮之不去,令人懷疑蔣經國式的黨國資本主義是否又將復辟。

目前行政院推出的上千億元的擴大內需方案,在財政上很有可能加劇地方對於中央的依賴,使得原本即高度中央集權的財政體制更增惰性,地方政府更無自主財源、減少浪費的動機。這種政府希望透過擴大開支以振興經濟的思維,事實上也是自郝柏村的六年國建來,政府債務、赤字節節升高的原因。而在台灣政府負債逼近法定上限的情況下,此種作法必然有很大的限制。除了財政惡化之外,此種擴大內需方案也註定缺乏效率,因為地方政府多半糾結於地方派系利益,甚至被黑金滲透,許多工程款皆暗藏玄機,早已是台灣民間公開的秘密。更別提此一方案將使目前愈演愈烈的通膨更加嚴重。

迷信大政府、擴大開支刺激經濟的思維,早被證明副作用大於效益。政府退位,讓市場自由運作,才是振興經濟的不二法門。


From:台灣立報2008.05.29

2008-05-28

【當兵】火車

L曬著太陽,站在隊伍的第一排,透過旅客稀疏的身影,望著月台後方的數道鐵軌。鋪滿石塊的地面上,約七、八排鐵軌並列著,並有幾處交錯。一些L不懂其作用的裝置散布其間,地面上還有一些黑色的管路。這些東西肯定是有某種規則的,但L並不了解,此刻的他也並沒有想要去了解的意思。這種心不在焉的張望,在L的父母看來,當然就是對於即將來臨的軍旅生活不知所措的證據。不過他們已經被隔離在二十公尺外,我們已聽不清楚他們的對話,就連他們是否朝著L皺眉頭也看不清楚。

事後L的父母對我們表示,他們當時是想起了小時後第一次坐火車的情景。據說小L一開始搞不清楚什麼叫做火車,在月台上等候時到處亂跑,一下子跑去剪票口向剪票員打招呼,一下子在販賣亭前面吵著要買茶葉蛋,最後差點沒跑下鐵軌。火車進站時,小L幾乎是被大人們架上車的。不過說也奇怪,小L一上了車就出奇地安靜,把茶葉蛋丟在一旁,專心地聽著火車行駛時的聲音,框噹、框噹、框噹。我們相信,這種聲音一定很快就失去了它當初在L心中喚起的驚奇感,以至於後來聽到一名排副B說他第一次作火車就是在入伍的時候(從花蓮一路坐到士校去喔,坐好久耶,那時候覺得很新鮮又有點害怕),L完全忘了這段往事,表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

但是現在露出驚奇目光的倒是W,據說他突然看見那個在L第一次搭火車時應該在場的外祖父。在L搭過許多次火車之後,外祖父曾一次又一次地帶著L與W來到這個車站,給他們解說車站的建築形式,帶他們走入站前鬧區的小巷中那家他喜愛的日本料理店,一一示範各種料理的日語發音,「如果你搞不懂記不起來這些名稱,最簡單的辦法就是點定食,這樣就什麼都有了」。

在外公的日語示範中,他還看見了1912年的春天,與後來的排副B同族的莫那魯道一行人,正是在同一個車站月台上,以類似的目光審慎地注視著眼前發著怪響的機器。那種聲音連同機油與煤煙的氣味,是日本殖民者希望莫那魯道牢記在心的現代戰爭機器的聲音與氣味。接著,出現了大戰時無數年輕人被半拉半騙地送上火車,自此下不了車,直接開赴港口、開赴戰場的情景。車站裡外軍服晃動、旗幟標揚,回響著奇異的陌生音樂。

2008-05-19

【立報左右看】緬甸拒絕國際救災

【左看】人道援助背後的政治真實
李亮(文字工作者)


這幾週媒體上關於緬甸的報導反覆強調著一個印象:暴風與洪水肆虐緬甸,緬甸軍政府卻拒絕國際人道援助人員進入,繼續推動公投,甚至侵吞國際援助物資,置水深火熱的人民於不顧……。這個敘事未必全錯,但卻漏掉了很重要的另外一半故事。

緬甸確實拒絕「國際」援助團體進入,但這個「國際」乃是指西方國家尤其是美國,對於中國、泰國、印度等則相對開放,原因無他,乃是西方藉人道和平之名行政治、軍事侵略之實的劣跡斑斑,南斯拉夫、伊拉克殷鑑不遠,在美國與其歐洲盟友依舊對緬甸實施禁運、凍結海外資產、並且始終不放棄「政權變更」企圖的此刻,恐怕任何神智尚存的政府都不會相信美國的人道說詞。

緬甸軍政府確實救災無力、甚至侵吞援助物資給自己的軍隊部屬,一切以鞏固權力為上。但美國國務卿萊斯卻也同時公開宣稱這是美國的大好機會,並且調派海空軍隊為「人道干預」作好了準備。一邊為維持專制而無情踐踏人民,一邊則為了地緣戰略利益(箝制中國)而搬弄人道修辭,為軍事侵略作準備,只苦了其下顛沛流離的蒼生百姓。


【右看】別忘了緬甸背後有中國!
王放(政治評論員)


繼去年的僧侶番紅花革命被暴力鎮壓之後,世人又再一次見證了緬甸軍政府的冷血與無能。5月2日熱帶氣旋「納吉斯」襲擊緬甸之後,軍政府就連自己的軍隊士兵都流離失所,統治權力岌岌可危,根本無心救災,一心只想鞏固政權。不僅對國際人道援助人員疑懼萬分,就連允許送入的物資也優先拿去供軍隊所需,使得死傷人數不斷上升,一步步邁向本可避免的人道浩劫。

與此同時,中國四川大地震後的救災表現卻奇怪地獲得肯定。雖然中國也不太歡迎國際援助人員進入,但卻允許媒體進入災區拍攝,而中國政府與軍隊動員救災的效率也遠勝於緬甸。

但問題是,緬甸軍政府在國際上最大的支持者就是中國。不僅去年番紅花革命時中國態度極為保守,本次風災至今,緬甸政府表現荒腔走板,中國政府亦不吭一聲,就連美國國務卿萊斯打熱線電話要求中國對緬甸施壓,中國還依然裝聾作啞,置人道標準於不顧。

此間媒體在「馬上」之後大炒三通議題已久,適逢震災,「血濃於水」、「兩岸一家」等同情衝動大大發作,竟完全忘記了中國乃是緬甸人道災難的最大幫凶!

From:台灣立報2008.05.16

【立報左右看】國際油價投機炒作

【左看】官商融合的金融資本
李亮(文字工作者)


2003年美國侵略伊拉克以來,油價已從30多美元的水準攀升至目前的100美元以上,短短幾年之間暴漲數倍,為1970年代石油危機以來所僅見。主流意見將油價暴漲歸咎於中國、印度等國的崛起增加消費,導致供需失調。包括國內的能源專家梁啟源在內的許多觀察家都指出,實際上石油供給實際上並未短缺,甚至有過剩的情況,真正的黑手是對沖基金、養老基金等金融資本炒作。

但較少人注意到的是,金融資本的炒作,還需政府的積極配合才能成功,例如吾人記憶猶新的安隆公司,即是以炒作電力商品而成名,其背景正是美國國會通過的商品期貨現代化法案,使得此類能源商品可以透過場外市場(OTC)交易,免去商品期貨交易委員會(CFTC)的監督。2006年該委員會更允許主要的能源交易商洲際交易所(ICE)在其倫敦期貨交易所買賣美國原油期貨,免除委員會的監督。

投機大門洞開,油價便節節攀升;根據估計,如今油價可能有60%都是投機炒作所形成。是知官商融合,殘民以逞,原不獨台灣如此,於美尤烈。

【右看】發展主義難以為繼
王放(政治評論員)


石油本是大自然千萬年來所累積而成,人類卻在短短數十年間大量揮霍,快速消耗。據科學家估計,石油產量在30年內即將到達頂峰,之後只會加速下降。目前的高油價只不過是反應這種短缺情況的冰山一角,在石油不可再生、中國、印度等又持續擴大消耗的情況下,未來油價勢將持續攀高。

但這時卻有部分論者大談金融炒作,以為高油價並不反映供需失衡,而是人為吹捧,總有回落的一天;這未免太過一廂情願。期貨再怎麼炒作,只要現貨市場沒有跟上,價格自然就會回落,絕無持續攀升的道理;炒作固然存在,但也是先存在供需失衡的趨勢,這才有炒作的空間。更可議的是,此說往往轉移了對現行大量消耗石油的發展模式的質疑,讓人以為只要打擊投機客,現行的浪費、耗能、不環保的生活方式還可以持續發展下去,真可謂包藏禍心。

從1970年代以來,許多有識之士都已一再強調「增長有其極限」、「地球只有一個」的道理,近來地球暖化、氣候異常的實例層出不窮,更證明了環境資源有限的現實,油價投機論可以休矣!

From:台灣立報2008.05.09

【立報左右看】投機資本炒作糧價

【左看】資本主義的失敗
李亮(文字工作者)


海地糧荒引發暴動,導致總理下台,但與此同時,加拿大政府為了維持豬肉價格,卻以每頭225美元的價格補貼銷毀肉豬。一邊因為價格太低而銷毀食物,一邊則因為價格太高而餓死;這種殘酷的矛盾,正是資本主義下的農業現況。

問題絕不只是價格或供需。以前述的海地為例,20年前海地的稻米生產足供本國95%的需求,但在IMF的貸款條件逼迫下,海地開放市場,將關稅降至加勒比海國家最低的3%,結果是美國受到高額補貼的農企業所出口的廉價稻米擊垮海地的本地生產者。同時,1980年至2004年間,發展中國家用於農業的預算下降了一半,產量與技術持續停滯。

近來歐美國家的投資銀行、私募基金、養老基金等又由於次貸風暴而大舉湧入原物料市場炒作各種「題材」,使得2006年至今世界稻米價格上漲217%、小麥上漲136%、玉米上漲125%、大豆上漲107%。發展中國家農業被新自由主義有系統地摧毀,毫無招架之力。

這樣的矛盾,誠如查維斯不久前所說,最有力地證明了資本主義的歷史性失敗。


【右看】原物料與金融看好
王放(政治評論員)


隨著金磚四國的崛起,尤其是中國與印度的新富階級迅速向美式生活水平靠攏,世界的原物料行情紛紛看漲,近7年來糧食生產更是跟不上消費,世界糧食存量創下新低。尤其這兩年來糧食漲勢尤其凶猛,泰國、巴基斯坦、菲律賓等國出動軍隊防範民眾搶糧;世界銀行也表示,有30多國正因糧荒而發生社會動盪。據估計,原物料市場的多頭行情仍將至少維持10年。

在這種情況下,隨著世界市場上對原物料的爭奪會日益加劇,我們可以預見掌握原物料生產的國家將會成為下一波大國崛起的要角。如盛產糧食且近來又發現油田的巴西,油源豐富且位居要衝的伊朗,甚至目前挾油自重的委內瑞拉,都將為國際關係投下變數。倒是中國、印度等雖有新興的製造業能量,卻無原物料優勢的國家,發展勢頭最有可能因漲價而夭折。

另一個榮景可期的力量來自金融領域。由於薪水愈來愈追不上物價,透過投資理財達成財富效果的需求將與日遽增。儘管金融市場有諸多不確定的風險與未爆彈,但生質能源、原物料、糧食、碳交易等等新議題,仍是英、美金融強權有力的支撐。

From:台灣立報2008.05.02

2008-05-14

【當兵】孩子氣

表面上看來,L對這一切不置可否。注意,這麼說絕不表示他心裡其實有另一套真正的看法。這裡應當遵循黑格爾的格言:本質必然要表現於外方成其為本質。因此反過來說,表現於外的絕非與本質無關的某種可有可無的偽裝,而是與本質有必然關係的表象。按此原理,我們可以提出以下事實作為進一步考察的線索:在月台上即將入伍的這群人中,L看起來既不平凡也不突出,不過他至少沒像其他人那樣自己先理了個小平頭,以為這樣就可以免去新訓單位裡二十秒完事的快速推剪。可能他聽過夠多的經驗談,知道部隊會怎麼一視同仁地對待你的頭髮,也可能如他的影子W在一次聚會上宣稱,「幹什麼緊張兮兮呢?準備越多表示了解越少,精悍的平頭是菜鳥的標誌,過眉的長髮才是老練的象徵。」

或者,我們還可以舉出另一個事件進行分析。就在幾天之前的一家咖啡店裡,除了打屁聊天之外,作為年輕人之間通行的一種規則,L的朋友們當然也列舉了數十種看來並不困難的逃兵手段,搜羅從小到大的所有身體上精神上的一切病痛,交給專業的醫生進行比例放大(我那時候的行情是五十萬,現在已經掉到三十萬了喔),或是自己對身體進行某些小改造(我問過誰誰誰,他成功地瘦到了四十幾公斤,前幾天去驗過了不用當兵)。L一邊吃著乳酪蛋糕,一邊靜靜地聽著一個又一個成功的逃兵故事,雖說早已有許多人在許多場合爲他分析過各種可能性,但每次聽到這種案例,L總不置可否。他顯然覺得哪裡怪怪的難以完全接受,不過卻又會忍不住偷偷在心裡比對自己的條件是否適用。

儘管L不採納這些建議的原因說到底可能還是沒錢沒膽兼懶散,W還是對L的這種猶豫與搖擺深表同情。每逢出現這種鼓動逃兵的氛圍,W總要幫L解圍,對L其實不存在的決斷賦予深刻的意義:「諸位或許不知道,在其他人以偉大的總統、科學家、音樂家作為我的志願的幼年時期,我們的L卻想要當個平凡的公務員。這個想法由於太過驚人而引來各方的勸阻,因此他後來再也沒有寫過類似的作文。」

「然而,有鑑於童年經歷對於人格發展的深遠影響,我們有理由懷疑L是否如其他人那樣輕易地放棄了他的初衷。如今這個非比尋常的童年夢想終於要以兵役的形式成為現實,L即將領到他的第一份國家薪水,我們又怎麼忍心橫加阻攔呢?」

後來,作為二等兵的L在給僅僅作為筆友的S的一封信中對此提出回應:「關於我最終還是當兵的理由,我絕非沒有保留意見地感謝W替我解圍。因為事情沒那麼簡單……

「正如當預官的楊照在《軍旅札記》中故作不經意地提到,少年時代的我便懷有可說是民族主義大夢的某種東西。不過,這種大夢與原初存在的公務員之夢的關聯,或許頗像是你告訴過我的、黑格爾在擔任中學校長時發表的關於軍事操練與拉丁文課程之必要性的看法。

我記得你說,黑格爾之所以堅持軍訓與拉丁文這類機械性操練課程的必要,並不是因為這種反覆的記誦、操練與規訓有助於某種精神實體的昇華或淨化,或者是為此提供某種基礎。恰恰相反,是因為這些無意義的外在操練可以剝奪主體的『靈魂』,防止主體完全沉浸於任何實存的、特殊的實體內容。黑格爾其實是希望透過戰爭式的無意義犧牲與毀滅,削弱那種自滿地、無距離、無反省地活著的習慣。」

「也就是說,軍事操練或戰爭體驗可能恰好可以反過來削弱我的民族主義大夢。民族主義大夢之類的東西,只有在那些並未親身被操練、被規訓的軍官與知識份子身上才會蓬勃生長吧。你說過,楊照式揭弊及其對所謂軍隊體制的荒謬及其後果的反應,完全是一場孩子氣。當兵至今的我好像多少懂了一些。」

2008-05-06

【當兵】有一次在車站

當了兵之後,L突然發現許多以前沒注意到的東西,這些東西原就充斥在身邊,但卻都被他視而不見。通過當兵,似乎不只是他的思想、生活習慣受到改造,就連他的身體、他的眼睛也發生變化。

有一次在車站,剛下車的L,一邊看著手錶一邊快步走出車站大廳,一到外面便看見沿著牆角或站、或蹲、或臥地排列著許多流浪漢。這當然不是什麼新鮮事。隨著台灣經濟狀況的惡化,流浪漢早已成為各地車站的穩定存在,L當兵期間的每一次放假收假都必須從他們身邊經過。對於主流的新聞媒體來說,他們是週期性的可供炒作的新聞材料,偶爾在一些兩三百字的報導中加以醜化或施以同情,對於與他們接觸密切的警察人員而言,他們除了危險或可憐兩種屬性之外,還是例行的看管對象,但對於一般人來說,往往就只是經過,沒有什麼。

那一天夜晚,L作為一個休假的士兵,從一個靠坐在牆腳望向站前廣場的綠衣人的藍白拖鞋前面走過,偶然與他四目相交。那人動也不動,L則繼續往前走,那人的眼神毫無表情,但正是這一空洞的目光使L回想起每一次穿越車站流浪漢中間,尤其是在夜晚他們蜷曲在地上抱著自己睡覺的無數身影。

或許是聽了太多「當兵救台灣」、「當兵才是男人」的論調,他腦中浮現的第一個想法竟是:「這些人也是當過兵的吧?」

2008-04-28

【當兵】八點鐘的太陽

作為L的副營長的那個肥佬在一次防逃案例宣教中強調,「你各位要曉得,當了兵就是國家的財產,你們的身體就是國軍的裝備,他媽的那個逃兵被抓回來還好幾次想自殺,這是毀損國軍裝備的行為……你們知道這傢伙怎麼自殺嗎?我去看過他,他手臂上用電話卡割的一條一條全是傷痕,真是白癡,居然想用電話卡自殺。各位不要不相信,就是有這種人。這就被判了八個月的有期徒刑,而且關完出來還是得繼續當兵。所以你各位千萬不要他媽的搞不清楚狀況……」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如同那句法諺:「有規則就有例外」──有拿來割手腕的電話卡作為例外的存在,正突出了平穩推入話機喀達一聲的電話卡作為規則的存在,或者更準確地說,後者本就內含了前者,而對前者的處理,往往是為了加強後者。於是,在那個光輝十月紀念日的平凡無奇的隔天,我們在火車站的月台上看到了L與其影子W置身於其他應徵入伍的年輕人中間,等待排定的火車班次將他們作為又一批新到的國軍裝備運走。

不論如何,L的爸媽既不知道什麼法諺,也不喜歡例外。他們站在離剪票口二十公尺的地方,沒花多少功夫就與其他父母聊開了,並對下述問題達成了一致的看法:早上八點鐘的太陽斜照在這堆國軍的新裝備上,頗像是令人憂鬱的夕陽而非朝陽。在這個共識的前提下,L的爸爸主動表示,他已經連續幾天這樣反覆教育即將入伍的兒子:「當兵沒什麼,欠國家的把它還完就好了,當兵是一個男孩子成熟長大的必經過程,現在當兵就跟戰鬥營一樣輕鬆,勇敢一點一下子就過去了,哪像我當兵那時候,每個班長都凶巴巴的,一整天鬼吼鬼叫……」

L的媽媽則對於其他人提到的服替代役的可能性感到不以為然,但礙於禮貌僅僅皺了皺眉頭。據說,L曾在一次晚餐時表示想去申請替代役,並且問她有無認識官員可以幫忙運作。她的回答是:「什麼?怎麼可以逃兵呢?男孩子這麼膽小還怕當兵!大家都這樣,到時候誰來打仗?」

後來,作為二等兵的L與其他一百多個人每週一次坐在中山室看莒光日電視,仍經常從那穿著短裙的上尉女主播(或是某扮相不佳的社工老師)口中聽到這些類似的耳提面命:……儘管大多數官兵皆勇於任事善盡職責,但少數官兵畏苦怕難,產生逃兵的念頭,長官及弟兄應及早發現,多加關心……當兵是愛國的表現,是保國衛民的神聖使命,逃兵是懦弱的行為,不僅不能解決問題,反而會造成更大的傷害……

不過,除了上尉女主播剛剛及膝的短裙之外,有理由認為,給L及其他一百多個人留下了最深刻印象的,是另一種更加引人注目的老生常談;這種老生常談由於經常通過《西點軍校式管理》、《商戰孫子兵法》之類的東西在連鎖書店鵝黃色的燈光下加以傳佈,因此似乎比前幾種更具可讀性(真實性?)。

我們可以舉出一個企管顧問在《商業周刊》上發表的言論為例。作為二兵的L在某一次收假前,於距離營區還有十幾公里遠的市中心的7-11裡翻看這本雜誌,讀到了某記者以電影運鏡似的筆法,首先呈現一個大陸出身的CEO在文革時期下放農村,每日挑糞打草的場景,接著鏡頭一轉到了富裕安逸的台北市,一個還是大學生的未來台籍經理人正泡在Starbucks店裡用筆記型電腦上網和朋友聊天。不由分說,我們被告知應該從這兩個畫面中讀出一個啟示:大陸的CEO經歷過文革與貧困,幾年的苦日子讓他們今天能以獒犬般的品質堀起於東亞,而台灣的年輕一輩雖然精明、有創意,但卻已逐漸草莓化,恐難以抵擋當前的競爭巨浪。大陸上這類傳說中惡犬般的強悍競爭者,正以壓倒性的數量與質量向台灣的貴賓狗們撲來……

正當作為讀者的L眼前開始烏雲蓋天、風雨欲來時,一道天啟般的光束自六十度角斜上方打下來,一個爲台灣把脈的畫外音說到:「鴻海郭台銘的軍事化管理團隊的經驗已經表明,台灣要維持優質的人力素質,精實的軍事訓練是唯一的希望。現在許多公司主管都有此共識,基本上不太錄用沒當過兵的……

不論作為二等兵的L在收假前夕對此作何感想,作為財經雜誌普通讀者的我們是如此深深沉浸於這個獸群征戰的意象,以至於我們忍不住要向包括那個肥佬副營長在內的國軍幹部們大聲疾呼:拼經濟,救台灣──操死他們吧!

2008-04-23

【當兵】每一次我們說再見

電影發明至今已經一百年了。在此期間,全世界的人們旅行的規模,是自從城市建立、遊牧民族定居以來所僅見。你可能會立刻聯想到觀光業,還有商務旅行,因為世界市場必須持續進行貨物與勞工的交換。然而,大多數情況下,旅行一直都是被迫的。一整個族群的遷移,逃離飢荒或戰爭的難民,一波波的移民潮,既不是出於政治的也不是出於經濟的緣故,而是為了求生存。我們處在一個強迫旅行的世紀。我甚至要說,我們處在一個消失的世紀,這個世紀的人們無助地看著他們的親友消失在遠方。「Ev’ry Time We Say Goodbye」,一如約翰˙柯川的名曲。或許,這個世紀以電影作為自己的敘事藝術,本是理所當然。

──John Berger


那是一個沒什麼特徵的午後,L在交流道附近的商店前等車。氣溫微涼,但太陽西曬得厲害,L和其他人躲在屋簷下的一小塊陰影裡,看著面前川流不息的大小車輛揚起一陣陣粉塵,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軍中或非軍中的話題。

如同在此之前與之後的、每一個收假的午後,一切都籠罩在鬱悶的氣氛中,就連彼此分享零嘴的動作也懶洋洋的,唯有當某個同伴被年輕女性載來時,才能引起一陣短暫的興奮的騷動,過後,又回復到無精打采的狀態。

車子來了。臨上車的那一刻,每個人都輕輕地嘆了口氣。



L嘆氣,踩上巴士的階梯,一抬頭就愣住了。

咦,這不是F大哥嗎?李亮又多看了司機一眼,看清楚了作為他的正字標記的夾克與帽子,確定沒認錯人,便朝他大喊:「F大哥!真巧,怎麼在這裡遇到你!?」

咦?你是?……啊!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個…那個…

我是L啦!你記得嗎?那時候你們罷工,我們一些學生有去幫忙啊。

對,對,我記得你的臉,可是名字一時想不起來,真不好意思!

不會啦,不要這樣說。可能那時候我主要跑台北站,你比較多是在台中站嘛。

對,對……他靠近看了一下。這樣我就想起來了,你那時候是的×××學生嘛。

對啊,後來我開始寫論文就比較少去了。現在當兵,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你,真高興!



現在工會怎麼樣了?

那時候的很多人都離開了。

嗯,我有聽說。

你知道多少?

有聽說你被非法解雇,正在打官司。其他人的部份不太清楚。

對啊,因為弄工會,他們就耍一些手段來對付你。台灣的老闆真是很糟糕,這點觀念一直都沒有。

嗯。

還有一些人是因為看到公司這樣,就自己辭職了,懶得再去跟他鬥了。實際上也是沒力了。

啊,我還聽說×××跑到資方派那邊去了,是這樣嗎?

嗯,還有×××被拉起來作管理幹部……。工會是還在,可是,唉,怎麼說呢?只能說,團結說起來簡單,但真的做起來,真是天下最困難的一件事!



你換來這間公司多久了?

沒多久,才一個多月。

之前在做什麼呢?都待在家裡。我太太還有工作,在一家成衣廠。我也還有一點積蓄,而且一些工會的事、訴訟的事還要處理,就沒有急著找工作。

那現在你和太太兩人的薪水有多少?

加起來大概四萬多。

可是小孩不都還在唸書?正是開始花錢的時候,這樣夠用嗎?

是不太夠,但還過得去啦。

罷工那時資方不是有把名單傳給其他客運公司嗎?找工作時有沒有影響啊?

還好。主要是因為客運司機一直都有缺,不是很難找工作。也是有司機去找工作時,人家知道你有參加過罷工,就被拒絕的情況。但一般是還好。

你都一直跑這條路線嗎?

不是。平常我是固定開另一條線。我們公司跟工業區一家廠商簽約,他們是三班制的,我們就作他們員工上下班的交通車,工業區跟市區這樣來回跑。今天是因為原本的司機沒空,我才來幫忙代班。沒想到第一次開就遇到你!



你知道×××死了嗎?

什麼?死了?不知道啊!是怎麼回事?

2個月前的事了。就在台中站附近出的車禍。有其他司機親眼目睹了車禍。很慘。那個司機後來也辭職了。

……

很奇怪喔,他自己事前還有好像會出事的預感,有跟其他人講。結果真的出事了。



那次罷工,罷就罷了,我不後悔。但是,如果再來一次,如果可以讓我選擇的話,我不會選擇抗爭。

不是因為資方的打壓。當然啦,那也是原因之一,壓力真的很大,太痛苦了。不過,主要是工人自己就不一致,尤其是後來在弄工會的時候,自己人就不合作,自己爭起來,那才令人寒心。



此時已是黑夜。

夜晚,巴士車窗外的景緻和白天完全不同。馬路、路上的大小鄰車、房舍、樹木、遠處的山、廣告招牌等等,當然都還在。但是天空與陸地不見了,或者更準確地說,兩者的界線消失了;樹木、房舍與遠山退化成不同層次的灰黑色背景;車輛只在靠近的那一瞬間才有實體感;黑暗就像海洋吞沒了一切,只有會發光的東西如點點漁火浮在上面,而他們就置身在其中的一艘航船上,在其間搖曳漂泊。因此,在司機們彼此的無線電對話中,常將巴士稱為「大船」,發車與到站分別就是「大船出航」與「大船入港」。

在談話的過程中,L幫著放電影。不知從何時開始,在車上放映電影,已成為長途客運的固定儀式,乘客們上車,入座,然後盯著前方的小螢幕。但L和F大哥面前沒有螢幕。他們只是看著道路不斷被車身吞噬,又不斷向前方延伸,看著路上的各種標線號誌像某種密碼一樣閃進閃出,各種景物由遠方向他們靠近,然後又不可抗拒地向兩旁逸出。

L不時回頭看著F大哥的側臉,直到某一盞路燈映照出F大哥眼角的淚光,他才轉過頭來,盯著前方的黑暗。

如果你也曾在夜行巴士的前座,你會看見光影朝你奔來,隨後又逸出。白天,所有的景物都清楚可見,具體而活躍,在你眼前伸展的是競爭著的大小車輛,是寬大的道路遠方的山,是不停開展的「未來」。但黑夜造成了奇妙的顛倒。朝你奔來的不再是任何實體的物體與空間,而是你自己的「過去」。不是你向前奔跑,是你自己朝你奔來。

那一夜,L自己的什麼東西撞擊了他。他看到了守衛車站的那些日夜,和欠薪老闆當面對辯,討論策略的無數會議,和司機、站務人員的火鍋聚餐,政府大樓外的冷風,台北台中的幾趟狂飆。一切都是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

某一盞路燈所映照出的,應該也是L自己的眼淚吧。是他突然理解了些什麼。而F大哥只是平靜地述說著一段挫敗的經歷,穿著和以前一模一樣的服裝。

然後,巴士接近營區大門,大船靠岸。

他們兩人說再見,F大哥掉轉車頭離去,L走向營區。

2008-04-20

【當兵】無主體的過程

青春教人迷惑,這對當事人與旁觀者而言都是如此。人們像對待藝術品那樣歌頌青春、讚美青春,卻永遠無法掌握青春的本質。

年齡是個常用的線索。但當人們用年齡來衡量青春時,大多數情況下他們只是在衡量幼稚與老成的比重,衡量某個人究竟是比較靠近墳墓,還是比較靠近搖籃。

經驗與能力也常被提及,但這些不過是青春這本書的末了所附的名詞索引和參考書目,方便量化、標價與出售,卻不是對正文的閱讀。

至於以心情或態度來說明青春就更糟了,因為那只是青春的表象,而且往往具有欺騙的性質,教人沉浸在自己的感覺當中,自我中心;然而青春往往是無自我的,或者是不斷改變自我的。

最大的迷惑來自於,青春不是一個可以明確指認出來的固定狀態,而是一種主體模糊不明的過程,其中的當事人與旁觀者常常不確定將往何處去,也不明白自己從哪裡來。

2008-04-19

【當兵】引言

以下純屬虛構,請勿對號入座,也就是說,我們不清場,請隨意就座。
(W在接受我們採訪時鄭重宣佈)


……必須把一切,不,不僅是他自己以及他身上包裝精美的疑點,而且是把一切,把曾經發生、正在發生和將要發生的一切都置於歷史的框架中……
(S談到L時,引用葛拉斯《母鼠》中的一段話對我們提出勸告)


你他媽再搞不清楚狀況,我就手槍拿起來打爆你的頭!
(營長第一次見到L時所說的第二句話)


幹!
(營長走後,L說的第一句話)

2008-04-16

我們為什麼要祈禱

因為我們背叛了
一個年輕人的夢想
他已在兩千年前死去
而我們這些老人不停地說
“我們的父啊
你高居天庭”
如果在地上的話
你肯定也渾身不自在

因為我們生活在這個國家
一類人掌權
統治另一類人
不管在工廠警察局小學
大學公司還是在教堂
我們嘆息
“神聖歸於你的名”
歸於漂亮口號
而我們只有一個非神聖的社會

因為我們的利潤
來自貨幣流通
股價上漲
以及對原住民的剝削
因為我們的利潤來自
生產和銷售
現世的商品
我們歌唱
“你的意志必將實現”
在天堂實現

因為我們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國家之一
有大半是文盲和
幾百萬赤貧
因為我們是一個秩序良好的
國家公民
有法律維護我們的利益
我們說
“你的國必降臨”
但不是現在

我們寬恕我們的債權人
並希望他們能有長久的耐心
我們詛咒我們的債務人
怨他們把我們生活變成一場賭博
我們祈禱
不要引誘我們
落入必定要套牢的
投機買賣
還請拯救我們
離開工會共產黨
自由派左派和牧師
只有他們才相信
在這塊土地上
有神的國
神的權柄和榮耀
從“現在”
直到永遠


From《彼得˙霍恩詩選》,羅池譯。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

往事與隨想

很久以前讀赫爾岑
只注意書中精采的人物描寫
尤其是革命者的形象
比如從流放的西伯利亞遁走地球一圈再潛回俄國的
並且在途中四處點起群眾暴動之火的熊一樣的巴枯寧

後來讀赫爾岑
關心的是他的個人心境轉折
麻雀山上的青年浪漫宣誓
染著神秘主義上下縱橫的理性思維
一生失敗卻不改其志的堅定
還有那些曲折動人的家庭悲喜劇
頗引我共鳴

現在讀赫爾岑
覺得最精采的卻是他對沙皇專制下
蛆蟲一般靠吸血為生的醜惡人物
所進行的尖銳譏諷與揭露
而且即便在流亡途中
他也沒有忘記
是農民與工人承受著沙皇專制最苛烈的重壓
而不是他這種有各種關係可以疏通的土地貴族

誠如列寧所說
赫爾岑處在資產階級革命性已在消亡
而社會主義無產階級的革命性尚未成熟的時代
縱然幻想著民粹主義的方案
但他的革命的,民主主義的一面
終究佔據了主導地位


BOOK: 往事與隨想/上中下三卷, 赫爾岑著, 項星耀譯, 人民文學出版社.

【立報左右看】營造業罷工1天

【左看】勞工更該罷工
李亮(文字工作者)


在台灣被高度污名化、向來備受打壓的「罷工」,這回卻在最奇怪的場域、由最不該罷工的人發動了!因不滿民進黨政府在大選前承諾要就原物料上漲部分補貼業者,敗選後卻無聲無息,昨日(4/10)營造業者前往工程會抗議,同時「罷工」一天,致使多項工程停擺,損失達20億。

然而,帶頭業者宣稱原物料上漲使得許多營造廠破產,殊不知早在這波物價上漲之前,諸多中小型營造廠早已被兼併或擠出市場,上街抗議的這些承接重大公共工程的營造大廠正是罪魁禍首!如今這些資本雄厚的大資本家反倒以此說嘴,不亦怪哉?

同樣奇怪的是,官方對這些業者的態度,與近來社運動輒被舉牌、告發、強制驅離等遭遇相較,實在判若雲泥;遊行中甚至一度激動駕車衝撞警方,這若是勞工抗爭早就被當場逮捕了,昨天官方卻僅止於呼籲「理性」,叫全台灣勞工見證了集會遊行自由在不同階級身上的天壤之別。

事實上,要論物價上漲的壓力,一般受薪階級、小商販與小企業絕對是受衝擊最大,補貼卻最少的一群;要罷工(或罷市),這些人更有資格!


【右看】此風不可長
王放(政治評論員)


4月10日,承接政府公共工程的營造業者史無前例走上街頭,為的是要求政府落實大選前承諾的補貼,同時同步「罷工」一天,估計損失達20億。政府以看守內閣不宜決定為由拒絕了營建業者的訴求,只是把球踢給即將上任的國民黨政府,沒有釐清問題;部分論者批評這是民進黨政府選後擺爛,同樣模糊了焦點。

關鍵不是擺爛與否,而是一開始就不該因為選舉考量而亂開支票、授人以柄,而應該就整體物價情勢統一研擬對策,這才是這次事件的根本原因與最大教訓。未來的新政府若沒有應對物價的全套對策,則類似情況恐難根絕。

更值得憂心的是,物價上漲導致的社會集體抗爭事件,這恐怕是開了第一例。未來其他民眾若比照辦理,如勞工罷工要求補貼食物與住房、小商販罷市要求補貼進料成本,甚至學生罷課要求補貼住宿、買書費用,怎麼辦?

據媒體報導,本次遊行中一度出現駕車衝撞員警的脫序現象,但政府卻僅柔性呼籲要「理性」,未免過份軟弱。為了防範未來物價續長、類似抗爭事件層出不窮,此時的政府絕不該手軟,該辦的就辦,以儆效尤。

From:台灣立報2008.04.11

【立報左右看】熱錢襲台,央行守得吃力

【左看】自由化的苦果,誰吞?
李亮(文字工作者)


馬英九當選,股市、匯市齊漲,媒體視為慶賀行情,加以美元續貶、台幣蠢蠢欲昇,一班理財專家莫不拼命叫好,彷彿此時不下海炒股、炒樓、炒匯,就是無知愚昧,「你不理財,財不理你」。此種欣喜的言論,對少數富人或許有理,但聽在普羅小民耳中,不啻是盜匪展開劫掠的叫囂。

近日熱錢瘋狂湧入,一方面增加了新台幣的升值壓力,一方面也增加了國內市場的流動性,導致通貨膨脹蠢蠢欲動。央行為了同時應付通膨與新台幣升值問題,一面升息,一面則大舉發行定存單(NCD)來沖銷,如今未到期存單餘額突破4兆,且利息升至2.25%,一年的利息支出便高達900億元,可能使央行今年度轉盈為虧。

對金融投資(機)者來說,金融自由化的結果使得投資標的空間加大,有波動才有獲利空間;但對政府而言,卻必須以極高的成本沖銷,事倍功半地維持貨幣與總體經濟的穩定,而這些成本,無一不是普羅小民的血汗錢。更別提這樣一輪輪投資(機)之後炒上天的房價與物價,將是一般民眾如何沈重的負擔了!


【右看】台灣真是太便宜了!
王放(政治評論員)


近10年來台灣的經濟失去動能,很大一個因素就是資金一直是出多進少。前有台幣升值、產業外移的因素,後有綠色執政、信心慘綠的陰影,再加上近年來金磚四國議題與原物料上漲所帶動的投資風潮,國人資金大量流向海外證券與基金,台股只剩外資在撐,也連帶使得台灣房地產除少數個案之外,表現大幅落後全球。

現在,隨著馬蕭勝選、府院對立的情勢結束,各種財經政策如能一一落實,尤其是兩岸經貿往來能直接對流的話,台灣的經濟動能定將脫胎換骨。而目前尚處於低檔的台股與房地產指標,在未來可期的榮景之下,堪稱是物美價廉,正是再好不過的投資標的,吸引大量熱錢湧入(或國人資金回流),理所當然。

至於因應熱錢湧入,使得台幣升值壓力加大、央行存單利息負擔加重等等,則不必過慮。一來在國際資金注入的帶動下,國內經濟活動也會活絡起來,二來與同樣增加發行貨幣穩定債券(MSB)來沖銷、因而在2004年之後即持續虧損的韓國央行相比,連年盈餘的台灣央行顯然還有很大的操作空間。

From:台灣立報2007.04.10

2008-04-07

金色筆記‧社會主義者就是這樣的嗎?

「很好,」安娜決心已定。「我來擔任這個角色。那麼就先停止爭辯。我們要談的究竟是什麼?事實上,我們全都同意,我們也都提出了同樣的意見,不是嗎?」

「是嗎?」理查德說。

「是啊。莫莉認為你應該在你那堆事業裡頭為托米提供一份工作。」與莫莉一樣,安娜說話時也無意識地帶著對理查德那個世界的不屑,氣得他齜牙咧嘴。

「從我那一堆事業裡頭?而你也同意,莫莉?」

「如果你願意給我一個這麼說的機會,沒錯。」

「這就是了,」安娜說道。「甚至沒有爭論的必要。」

現在理查德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頗幽默地保持著耐心;而莫莉也同樣富於幽默地等待著。

「這麼說全解決了?」理查德發話。

「顯然還沒有,」安娜道。「因為托米得同意才行。」

「如此說來我們就又回到了起點。莫莉,我可否知道你為什麼不反對你那寶貝兒子與那幫財神們攪在一起?」

「因為我是用那樣一種方式撫養他長大的——他是個好人。他沒事。」

「這樣他就不可能被我腐蝕了是吧?」理查德按捺住自己的怒氣,微笑著。「那麼我可否問一下,你對於你的價值觀那種非同一般的自信是打哪兒來的——它們在過去兩年中很受了些打擊吧,不是嗎?」

兩個女人相互交換了一下目光,不言自明:他必定要說到這一點了,那麼就讓我們來過一遍吧。

「你們從沒想過托米的真正問題在於他生命中的一半時間都生活在共產黨人、或者說那些所謂的共產黨人之間——他所認識的人多半都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與共產黨有過牽連。而現在他們都離開了共產黨,或者早就離開了——難道你們不認為這會對他產生一些影響嗎?」

「顯然,會的。」莫莉道。

「顯然,」理查德氣沖沖地咧了咧嘴。「就這樣輕描淡寫——可是你那寶貴的價值觀有什麼用處呢——托米是在關於光輝的蘇維埃祖國那一片美麗以及自由的想像中長大的。」

「我不跟你談論政治,理查德。」

「沒錯,」安娜道,「你們當然不應該談論政治。」

「為什麼不,如果這是與主題有關的?」

「因為你不是在談論,」莫莉道。「你只是在借用報紙上的用語。」

「好吧,那麼我可否這樣來說?就在二年以前你和安娜還在各種集會之間奔進奔出,把各種凡視線所及的事物全都組織起來……」

「我沒有,不管怎麼說,」安娜道。

「別狡辯。莫莉當然就是這樣的。那麼現在又怎樣?俄羅斯蒙受著恥辱,那麼同志們現在還有何用?據我所知,他們大多或者精神崩潰了,或者掙了大錢。」

「問題在於,」安娜道,「社會主義在這個國家正處於低潮……」

「在所有別的地方都是。」

「行啊。如果你是說托米的問題之一在於他被培養成了一個社會主義者,但是卻碰到了一個不適合社會主義者生存的時代——那麼當然,我們也同意。」

「是高貴的我們,社會主義的我們,還是只指安娜與莫莉的我們?」

「社會主義的,為這場爭論起見。」安娜應道。

「儘管如此,在過去的兩年中你們已經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不,我們沒有。那只是看待生活的方式問題。」

「你想讓我來相信你那套生活觀念嗎?據我所知,那不過是一片混亂無序,社會主義者就是這樣的嗎?」


安娜瞥了一眼莫莉,後者極輕微地搖了搖頭,但是理查德還是看到了,說:「在孩子面前免談,是這個意思吧?你那股不可一世的傲慢勁真讓我感到震驚。這是從哪兒得來的,莫莉?你是什麼東西?要嘛就是你這會兒已經在那部叫作《丘比特之翼》的傑作中得到一個角色了。」

「我們這些配角演員是不挑戲的。再說,我已經在戲院外流浪了一年,什麼錢也沒掙,而且我破產了。」

「如此說來你的信心是來自於流浪了?它當然不可能出自你那份工作。」

「我喊停了,」安娜說。「我是仲裁者——這個討論到此結束。我們談的是托米。」

莫莉沒有理會安娜,接著攻擊理查德。「你說我的那些話可以算對,也可以算錯。但是你的那份傲慢又是從何而來?我不想讓托米成為一個商人。你大概也不會在做一個終身廣告吧。任何人都能成為一個商人,為什麼?你常對我這麼說。噢,得了吧,理查德,多少回了,你順道跑到我這兒,坐在那兒大談你的生活有多麼空虛和愚蠢?」

安娜快速做了一個警告的動作,而莫莉則聳了聳肩,又說道,「好吧,我說話不夠得體。為什麼我該如此?理查德認為我活得不怎麼樣,我同意他的觀點,但是他又怎麼樣?你那可憐的瑪麗恩,只是做為你們家的主婦而存在,卻從來沒被當成一個人來對待。你那些兒子們,毫無選擇地硬是被塞入了上流社會,僅僅因為這是你的願望。還有你那些愚蠢而不值一提的風流韻事。為什麼我應該覺得這一切有任何了不起之處?」

「我看出來了,你們剛才根本就已經談過我了。」理查德說道,充滿敵意地看了安娜一眼。

「不,我們沒有,」安娜道。「或者說這麼多年來我們倆什麼沒談過。我們剛才正談托米的事。他來看過我,我跟他說應該去看看你,理查德,並且看看他是否一樣專業的工作也做不了,不是商業方面的工作,只是經商未免太愚蠢了,而是做一些建設性的工作,比如聯合國或者教科文組織。他可以通過你加入進去,不是嗎?」

「是的,他可以。」

「那他怎麼說,安娜?」莫莉問。

「他說他想一個人考慮一下。這有什麼不可以的?他二十歲了。為什麼他不該自己去思考並且體驗生活,如果他自己願意這麼做?為什麼我們要去嚇唬他呢?」

「托米的問題在於從來也沒人嚇唬過他。」理查德說。

「謝謝。」莫莉道。

「他從不曾有過任何方向。莫莉只是由著他去,好像他早就是一個成人了,總是這樣。你想這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意味著什麼,一切由你自己來決定,我不想給你施加任何壓力;而與此相伴的則是同志們、紀律、自我犧牲、以及對於權威的頂禮膜拜……」

「你要做的事情是這件,」莫莉道。「在你那一大堆事業裡面為托米找一個位置,可以讓他不僅僅只是幹推銷股票或者推銷商品或者賺錢的活。看看你是否能找出一些有建設性的事情來,然後讓托米決定幹或者不幹。」

理查德身上那條顏色過黃、繃得過緊的襯衫,此刻正好襯出了他那張因憤怒而漲得通紅的臉。他的視線向下落在手中的威士忌酒杯上,那只酒杯正被他不停地轉過來又轉過去。「謝謝,」他最後說,「我會的。」他說的時候帶著那樣一種頑固的自信,他是在以他將要提供給他兒子什麼的身份在說話,這使得安娜和莫莉再度抬起眼睛互視了一下,交換了彼此的感覺。顯然,整個談話都白費了,像往常一樣。理查德捕捉住她們之間的一瞥,說道:「你們兩個人簡直幼稚得讓人吃驚。」


「在生意方面嗎?」莫莉開心地大笑道。

「是在大生意上。」安娜平靜地接了一句,覺得很有趣。她曾經在與理查德的談話中吃驚地發現過他的權勢可以大到什麼程度,但是這並沒有使他的形象在他的眼裡變得高大起來,而在國際金融界的背景之下,似乎反而萎縮了許多。而對於莫莉,她則更多了一份愛意,因為莫莉對於這個曾經做過她丈夫的男人表現了全然的藐視,而他實際上是這個國家的金融權威之一。

「噢——噢。」莫莉不耐煩地哼哼著。

「是非常之大的生意。」安娜笑著又說,試圖讓莫莉領會她的意思。然而女演員頗為不屑,還是她那個富有個性的大聳肩動作,她那白晰的手伸了出來,手掌攤開,最後才落到膝蓋上。

「以後我會讓她記住這一點的,」安娜對理查德說道。「或者至少也得試一下。」

「你們在說什麼?」莫莉問道。

「沒什麼好話,」理查德回答,語氣中帶著挖苦、怨恨和不滿的意味。「你知道嗎?關於我的情況,這麼多年來她甚至從來也沒有足夠的興趣問一聲。」

「你已經為托米付了學費,而這便是我想從你那兒得到的一切。」

「這麼多年來你一直在讓每個人都把理查德看成是一種——怎麼說呢?一個雄心勃勃而微不足道的商人,就像一個暴發的雜貨商,」安娜說道。「而事實上他從來都是一個企業巨頭。一個大人物,一個我們得去痛恨的人物——從原則上來說。」安娜又笑著補充道。

「真的嗎?」莫莉頗感興趣地說道,略感驚奇地注視著她的前夫,這個平凡、至少就她所知並不十分聰明的男人根本可以是任何一種人。

安娜對她臉上的神情心領神會,因為這也正是她的感覺,於是笑了起來。

「上帝啊,」理查德道,「跟你們兩個人說話簡直就像面對兩個野蠻人。」

「為什麼?」莫莉說道。「我們應該覺得你有什麼了不起嗎?你甚至不是自己創的業,你只不過繼承了這一切。」

「這有什麼關係?重要的事事情本身。因為它也可能是一個很糟糕的系統。我不打算為此而爭論——我根本無法和你們中的任何一個談論這一點。你們倆對經濟學全都像猴子一樣無知,而讓這個國家運轉的恰恰是經濟。」

「那是當然。」莫莉說。她的雙手依舊擺在膝上,雙掌攤開著。現在她把兩隻手合攏垂到了膝下,無意識地模仿著小孩等候聽訓時的姿勢。

「那為什麼要藐視它呢?」理查德顯然是要繼續說下去,卻停了下來,看著那雙假裝乖順的手。「噢,耶穌基督!」他嘆了一聲,放棄了。

「可是我們並沒有藐視。藐視這種行為——也太沒有份量了——沒有必要。我們藐視的是……」莫莉截住了下面的那個「你」字,像是為有失風度而感到內疚似的,讓雙手收回了剛才那無禮的姿勢,並且很快把手放到了身後。安娜看著這一幕,頗覺有趣地思忖著:如果我告訴莫莉,他只用兩隻手的姿勢便取笑了理查德,並讓她煞住了話頭,她是不會明白我的意思的。能夠做到這點實在是太棒了,她可真幸運……

「是的,我知道你們藐視我,可是為什麼?就因為你是一個半成不就的演員,而安娜寫過一部書嗎?」

安娜的雙手本能地從兩側抬了起來,手指不經意地挨著莫莉的膝頭,說道:「你這人可真讓人煩,理查德。」理查德看著她們,皺起了眉頭。

「這跟那一點關係也沒有。」莫莉道。

「絕對。」

「這是因為我們都還沒有放棄。」莫莉神情嚴肅地說。

「沒有放棄什麼?」

「如果你不知道,我們也沒法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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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金色筆記》,44~50頁。程惠勤譯,時報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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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到一節Golden Notebook的廣播劇,其中正好就有上面這段。

【立報左右看】菲律賓糧食危機

【左看】是馬克思,不是馬爾薩斯!
李亮(文字工作者)


近來世界糧價大漲,印度、越南、埃及等稻米出口大國國紛紛限制出口以穩定本國情勢,菲律賓身為當今世界上最大的糧食買家,全球找糧卻四處碰壁,國內糧價、物價漲個不停,加以原本貧富兩極分化嚴重,部分地區甚至已經出現偷竊、搶奪糧食的現象。然而,自然條件優越、境內設有引領綠色革命風潮的國際水稻研究所的菲律賓,直到1980年代仍是稻米出口國,為何會在1990年代逆轉為進口國呢?

原來,菲律賓自1970年代起即轉向發展高價外銷的經濟作物,放棄供給本國的糧食生產,致使本國糧食生產部門在未經土改的情況下,道路建設、農機、水利、作物改良、研發、推廣等等方面嚴重落後,生產力僅以每年1%左右的幅度爬行,1996-2000年間的增長幅度甚至低於1%。1980年代之後,菲律賓又在新自由主義與WTO的驅使下開放市場,讓外國農產品長驅直入。政府無力控制糧食買辦商、跨國農企業,本國糧食安全蕩然無存。

世人慣以馬爾薩斯理論解釋如今的糧食危機,殊不知制約了生產力發展的落後生產關係與圖利少數階級的政策,才是關鍵。


【右看】成長的極限或人類的終結?
王放(政治評論員)


新自由主義一度高唱「歷史的終結」橫掃全球,然而今天我們卻可能面臨了人類成長本身的終結。首先是中國、印度的大發展導致全球能源供應吃緊,世界大批農地轉種生質能源作物減少糧食生產,能源供應吃緊又使得國際糧食運輸成本上升,接著又有因經濟發展帶來的氣候變異(如澳洲乾旱、中國雪災等)衝擊……種種因素使得近來世界糧食供應吃緊,全球米價從一月的一噸380美元飆漲至如今的760美元,數月之間攀升一倍。

我們的鄰國菲律賓堪稱亞洲實行新自由主義的先鋒,同時也是人口增長的先鋒,小小菲律賓人口數排名全球第14,預估今年將突破9000萬。龐大的人口壓力完全印證了馬爾薩斯的陰鬱預言,不僅吃掉了經濟成長的果實,使大量人口陷入貧困,如今更在糧價飆漲的危機中,暴露出了人類的危機。

回顧歷史,工業革命前後的歐洲亦因經濟發展而滋生出大量人口與環境危機,幸有美洲新世界的殖民方才使歐洲經濟不致崩潰。如今,全球經濟增長再度遭遇環境與人口危機以生態、糧食、物價等等形式的反噬,但我們卻已沒有新大陸可去。


From:台灣立報2008.04.04

【立報左右看】「虧錢」高鐵折扣戰不斷

【左看】「馬」兒會搭高鐵還是打高鐵?
李亮(文字工作者)


高鐵在營建過程中即被多位立委踢爆有圖利財團的問題。政府從零出資變成出資35%,但對經營權、發言權卻都積極不作為,放任財團操作,使高鐵工程全都發包給原始股東自己的相關企業;長榮集團出資37億,其相關企業長鴻營造包到了337億的工程,殷琪的大陸工程投資60億卻包回了494億,而且還免關稅、地價稅、房屋稅等。這種保證暴利的好康,使高鐵一開始就打上了財團提款機的印記。

如今高鐵通車營運了,持續優惠折扣,打得國內航空業叫苦連天。但帳面上,去年高鐵稅後虧損131億,昨日高鐵局長龐家驊更表示今年高鐵財務缺口將有4、50億,所謂的高鐵回饋金至今音訊全無;然而高鐵高層卻仍能坐領高薪,多位董事、經理人年薪上看千萬,財團相關企業繼續包工程,更是令人懷疑是否藉由帳面虧損規避對政府與股東的種種責任,並持續將實質利益鏟給財團?

總統選前,這一切全被推給扁政權的「貪腐」,無形中替財團脫了罪;選後,高鐵相關財團是否依舊安然無恙?實已成為馬政權「清廉」與否的最佳試金石。


【右看】放下悲情向前看
王放(政治評論員)


高鐵的折扣戰打得國內航空業、客運業叫苦連天,似乎印證了部分立委批評當初政府透過「航發會」挹注45億的不當,更與日前遠航受高鐵衝擊遇經營危機,交通部與航發會卻袖手旁觀,形成強烈對比。適逢昨日又有立委質疑高鐵財務及董事人選有圖利、酬庸之嫌,要求政府應積極介入,一時間,這個由優雅的女強人殷琪主掌、一貫低調賺錢的高鐵又成為媒體焦點。


然而,這一切都是老調了。關於高鐵圖利財團的種種指控,至今尚無法律證據;而先前強烈質疑的高鐵的安全性,如今更證明是子虛烏有,完全是故意唱衰、「對台灣沒信心」;對人事安排與營運管理的質疑,更令人聯想是否是藍營勢力企圖換下綠營人馬、插手高鐵?要求政府接管高鐵更是大開黨國控制的倒車,恐將完全扼殺高鐵的活力。

高鐵的成功有目共睹,早已使得高鐵從政府的負債變為資產。馬政權固然以抨擊貪腐上台,但將扁政權的所有成績一概抹煞,徒然加劇藍綠的非理性對立,對台灣的民主並無好處;模仿藍營用語,選舉過了,大家還是「放下悲情向前看」吧!


From:台灣立報2008.03.28

2008-03-17

曹征路‧那兒

有時我也會思考,比如良知,比如正義,比如救贖什麼的。當然更多的時候我什麼也不想,只是為了當天的工錢操心。其實我也想不了什麼,比如我都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還留在這座城市裡。

月月說,你不就是想看看人間嗎?這就是人間。月月說,富人的快樂都是相似的,窮人的痛苦各有各的不同,而且痛得稀奇古怪。月月不讀托爾斯泰,卻能說出這麼經典的話來,讓我很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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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舅十五歲下鄉,十九歲回城,招工單位就是外公幹了一輩子的礦山機械廠。誰也沒料到,進廠的第二年小舅就出了大名。那年江南造船廠在維修一條外國客輪時遇到了麻煩:有一種推八的鐵楔要求手工砸進榫槽裏,但作業的場地是個半人高的圓筒,大錘掄不開,小榔頭又力量不夠,而且鐵楔必須一次到位,否則就報廢了。這下可難壞了造船廠,沒法子就向我們礦機廠求援。礦機廠就找老師傅們開會,問誰會打“腰錘”?老師傅說,現在什麼都靠機械靠設備,這種手藝早就失傳多年了。二十四磅的大榔頭掄起來不能超過頭頂,而且砸下去要準確夠勁,誰都沒把握。廠長說,這麼個小問題咱都解決不了呀?咱礦機廠的臉叫你們丟盡了。還八級工呢,狗屎!

其實這問題並不小,人貓著腰,還得使那麼大的榔頭掄圓了砸,今天誰有這本事?這時小舅跑進來說,他願意試試,他說他在鄉下打過“腰錘”。老師傅們全都不信,說你小狗日的老鼠舔貓X呀,你知道蝦子從哪頭放屁呀?小舅不服,嘴巴又講不清,只能強著腦袋小聲嘀咕:試試唄,不信就試試唄,連試都不叫試呀?這樣就答應叫他試試,不試不知道蝦子從哪頭放屁。

廠裏模擬了一個半人高的現場,新領了一把二十四磅大錘,砸核桃。要求是,核桃扔到哪榔頭砸到哪,一錘下去核桃拍死,只准流油不准見碎殼。玩過榔頭的人都知道,榔頭不過頂就意味著重力不垂直,而榔頭圍著腰甩出弧線又不能見碎殼就必須做到正面落下,既准又狠一錘到位。這不光要技巧,更要一把好力氣。那天的結果一些老師傅至今不忘,說是眼珠子都掉下地了:十幾顆核桃砸完,居然四周找不到一粒碎渣。

廠長大喜,連夜就拉小舅坐上吉普車,送到蕪城。在蕪城,小舅更是風光無限,那個大鬍子德國佬一再摟著小舅要親吻,拉小舅照相。他說小舅要是在德國一定能當上議員,他承認自己是成心為難江南廠的,因為他根本不相信中國有這樣好的技術工人。報紙電臺也來猛吹,說小舅心懷祖國放眼世界苦練硬功什麼的。

那年也是湊巧,中央美術學院有一個老師帶學生到江南來寫生,聽說了這件事,就要求小舅光膀子打鐵給他們看,看過了個個都叫美。真美,美極了。有個女學生摸著小舅的後背激動得渾身發抖。然後他們集體創作了一幅油畫,名字就叫《脊樑》,這幅畫今天還在省博物館收藏著。

八十年代的審美趣味我說不上來,反正那種畫擱今天白送人還嫌占地方。不過小舅打鐵的樣子我是見過的。他個子高皮膚白身材勻稱,身上佈滿三角形的小塊肌肉,榔頭在火光中舞動的時候那些肌肉全都會說話,好像全都歡快起來聒噪起來,像一隻隻跳舞的小老鼠渾身亂竄。那時的小舅也是最快活的,榔頭像是敲在編鐘上,每一個細胞都在唱歌,整個身心都飛升出去。根本不像現在,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額頭賽過皮帶輪子。

From:那兒

2008-03-08

【立報左右看】萬人考大學,廢掉爛科系

【左看】是消費者維權還是階級菁英自衛?
李亮(文字工作者)


透過網路發起的「萬人考大學」運動,其理由不外乎這些學校科系的品質太差、就業出路太糟,付了大錢卻買不到好貨。這種由下而上的「消費者」維權運動,確實可能補充官方評鑑因官僚作業而產生的種種不足,但前提是這些看來已經考上好大學的學生們不盲從教育部評鑑,而能夠至少提出一些另類的、進步的評鑑標準,否則目前評鑑中只求數字績效不問內容實質、片面以外國期刊積分衡量研究表現等等弊端,不但不會得到矯正,還會在此種霹靂手段下愈演愈烈。

然而,除了評鑑防弊的功能勉強可算正面之外,此運動將教育品質與就業結果密切關連,恰好落入「高等教育商品化」、「教育即投資」的邏輯,結果只能是小批評、大幫忙,抵制了部分系所的惡行,卻強化了整體教育商品化、市場化的正當性。而此運動的參與者、同情者強烈不滿大學文憑因「通貨膨脹」而貶值,則暴露出此種「教育即投資」思維中的階級菁英性格:大學畢業生與工廠黑手的薪水接近,有什麼不對?同為受雇者,憑什麼多讀幾本書就應該高人一等,絕不失業?


【右看】調高學費、回歸市場才是正途
王放(政治評論員)


醞釀已久的萬人考大學運動,日前終於得到了媒體的報導,高教司長何卓飛也正式提出回應,直指此種「思想暴力」行動打壓了其他學生的受教權,言之成理;但倡議行動的一方所指出的官方評鑑的低效甚至無效,也確實是個問題,何司長的回應仍多官腔,徒然維護了「政府失靈」的現狀。

然而,因為政府的失靈便要以「考上但不念」的方式攻擊特定系所,恐怕是用錯手段、搞錯對象。倡議者念茲在茲的「被騙念到爛大學」,其實是教育市場失靈的結果,因為其中最重要的訊息——價格機制,被人為地扭曲、誤導了,優質與劣質的國立大學同樣坐享大量補貼,學費低廉,劣質的私立大學補貼有限,學費反倒十分「高貴」,卻有許多積極辦學的優良私校苦於不能調漲學費以致發展經費受限,無法與國立大學競爭;凡此種種皆說明,市場價格機制的破壞,才是誤導資源配置、詐騙消費者的元凶。

因此,要真正解決「教育詐騙」問題,與其學消基會一樣檢舉、攻擊劣質的「廠商」,不如先求撤除國家對學費的管制與各種補貼,讓教育回歸市場機制,才是正辦。

From:《台灣立報》2008.03.07

2008-02-18

金色筆記‧男人與女人

艾拉在她的頭腦中找到了這樣一個故事:

一個女人,為一個男人所愛,在他們長長的關係史中那個男人一直在挑剔她對他的不忠,指摘她對於為他的嫉妒心所不容的社交生活以及做一個「職業婦女」的嚮往。而這個女人,在他們整整五年的關係中事實上也從來沒多看別的男人一眼,從不外出,也忽略了她的職業,從而在任何方面都可以令他無可挑剔了,但就在這時他卻棄她而去。

她於是開始亂交,只為晚會而活著,徹底放棄了職業,也為此而犧牲了她的男人以及朋友。這故事的核心在於這個新的人格是由他一手所創的,她所做的一切,包括她的性行為,為了職業而採取的背叛行為,等等,全都是出於一種報復的思想:好吧,這就是你想要的,這就是你希望我達到的。

而後,經過一段時間的分離之後他們又碰面了,這時她也建樹起了自己全新的人格,他重又愛上了她。因為現在的她才是他所一直希望的,他之所以離開她實際是因為她變得太安靜、順從而忠誠。

然而這一回,當他再度愛上她時,她卻極為不屑一顧地拒絕了他:因為現在的她並非「真正」的她。他曾經摒棄的是她那個「真正的」自我,便意味著他背叛了真正的愛,而現在他所愛上的只是個贗品。她用她真正的自我拒絕了他,那是他曾背叛和摒棄過的。

艾拉沒有去寫這個故事。她只擔心寫下來就有可能弄假成真。


From:《金色筆記》,494頁。

2008-02-03

綠卡卡到誰?

【左看】買辦政權統治術
李亮(文字工作者)


這幾天,一張其實並不是綠色的小卡片,在台灣政壇掀起「卡債風暴」;欠債者,馬英九,討債者,謝長廷。儘管盛傳謝的兄弟姊妹亦不乏「綠卡人」,但這並不妨礙他以「綠卡債」質疑馬可能會在危急時刻溜之大吉,並暗示自己將與台灣共存亡。

異哉斯言!這些大人物要跑,哪裡需要那張卡?!放眼發展中國家屢見不鮮的買辦政權(client state),只要為美國主子賣足了命,如菲律賓獨裁者馬可仕那樣,即使起義民眾包圍總統府了,也可以派專機接往夏威夷。而馬與美關係匪淺,固然人盡皆知,台面上的政治明星們,又有哪一個與美國沒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哪一個不曾在關鍵時刻出訪美國取得「信任」?要跑未必個個有把握,但肯定人人有機會!至於綠卡?護照?那不過是卡一般人用的。

而最可憐是島民未分潤此一特權,卻集體染上了台灣將沈的恐慌症。自中美斷交以來,台灣一直搖擺在一波波的移民潮與保台、愛台論之間,在藍綠清一色親美政客的鼓動下,一會兒「不抱美國大腿行嗎?」,一會兒台灣向前行、聲討賣台集團;精神與社會雙雙分裂,徒然嚴密地掩護了買辦政權的階級統治。


【右看】小夫怪招,光砍馬腳?
王放(政治評論員)


用綠卡來砍「馬」腳?說是妙招,也是怪招。因長相肖似小叮噹漫畫中人物、被網友戲稱為「小夫」的謝長廷,原本在民進黨立委敗選之後與扁路線明確切割,信誓旦旦要回歸民生經濟議題,然而四處請益、低調多日之後,拋出的卻是馬英九的綠卡議題,依舊與扁風格相近,令人好生奇怪。

更奇怪的是,台灣向來反中不反美,只有怕與美國不夠親密的焦慮,而不是相反;是以馬英九長期四處秀美語,謝長廷也強調他能修補台美關係。如今謝卻繼陳水扁因公投向美國嗆聲之後,要求政治人物與美國劃清「法律界線」;這種帶有防美意識的提法,在台灣近年來是聞所未聞。

這種提法固然可能是選戰方酣、病急亂投醫的產物,但謝的言論一出,馬的支持率應聲下跌,顯示確實有不少民眾開始關心此一問題。國內政壇、公務機關、學界、商界等等曾經留美、在美工作者不知凡幾,這些人若在台灣位居要津,是否都應該要檢視其有無美國護照、綠卡?更值得注意的是,長此以往,這種防美意識伴隨著台灣與中國的聯繫加深、世界經濟重心逐漸向東方轉移的趨勢,會對台灣未來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值得深思。

From:《台灣立報》2008.02.01

2008-02-01

雨暫時停了
天空卻依然擁擠

不知人們在高興什麼
突然吵鬧一如往昔

誰也沒學到教訓
除了那件發霉的外衣

只有我做好了準備
要隨下一場雨潛入海底

2008-01-31

興業銀行虧損的啟示

■作者:徐世輝(企畫人員)

法國興業銀行發生鉅額投資虧損事件發生後,各方幾乎一致認為事件起因於「內控不良」、「貪婪」、「誠信」。這些看法算是從管理面的「常識」,比較值得注意的是,這類以高風險的槓桿操作投資,極力降低投資人才雇用成本的投資模式,未來將會成為業界常態。

主要的變化是從大約20年前開始。在此之前,金融業界公認的業績標竿,主要是「股神」巴菲特所創下的持續數十年獲利、年平均投資報酬率30%的紀錄。圍繞著巴菲特所開創出的投資典範,則是以產業、經濟的基本面分析為基礎,然後分散風險的投資模式。

這是明星分析師、基金經理人(操盤手)的年代,投資被認為是需要高度專業的工作,沒有長期的培養難成氣候。雖然,同時期就已經出現以高風險槓桿、放空等操作方式進行投資的「對沖基金」,但是,號稱注重基本面、整體投資環境的思維,仍然是金融業界的主流。

不過,2000年全球股市的衰退,卻讓高風險的投資模式躍上台面。從2000到2004年,各類基金的投資績效隨股市大盤一起衰退,個別投資機構的衰退幅度一如過去,和大盤相仿。但是,號稱高風險、「避險」的對沖基金,成績卻逆勢向上,打破投資界「高獲利的背後是高風險」的印象。

對沖基金連續4年的相對好成績,改變了11年前「長期資本管理公司」幾乎搞垮世界經濟的印象,讓槓桿、高風險的投資,成為業界新寵。影響更大的是,業界發現高薪聘請的明星分析師、經理人,對於預先探知股災的幫助並不大。

於是,號稱將金融世界看成波動無秩序,然後用各種自然科學工具來分析的金融操作模式,就開始成為主流。在這個趨勢下,宛如神來一筆的投資決策,就逐漸被碎型幾何等各種數學、物理、人工智慧的分析所取代;量子力學的博士,一度是華爾街的寵兒,許多單位,甚至想要比照天氣預測的方式,發展一種能預估盈虧機率,然後全自動下單的機器。

投資,於是開始像一種工程、技術,具有艱深專業、偶有超乎預期佳作的分析師,逐漸從主流退位;業界注重的是不是精準的預測、利潤,而是要在有紀律的情形下,以大量的資金投入,穩定的獲得回收。本地所熟悉的明星分析師等於「外資代言人」的投資模式,已然是過去式。

於是,興業銀行事件的要角,是看似資淺的職員。而更值得注意的是,當中東的「石油美元」開始尋求獲利時,類似的事件可能將更難避免。

From:《台灣立報》井邊之蛙專欄2008.01.30

世界銀行與中國

■作者:徐世輝(企畫人員)

上週,國外媒體報導世界銀行可能、即將尋求北京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主任林毅夫,出任世界銀行的首席經濟學家一職。消息一出,華人媒體相當捧場,不但扯出林毅夫「可能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的老梗,還明示暗示這個任命與「中國經濟崛起」的關連性,完全與國外媒體不同步。

不過,這些都可能是美麗的誤解。如果林毅夫的新職位成真,那只顯示,中國將成為世界銀行與發展中國家較勁過程中的「戰略伙伴」。

首先,這個消息在之前就有類似的烏龍。世界銀行前任總裁伍佛維茲在去年辭職時,就曾經有消息指出,繼任人選可能會是前年的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尤努斯。這當然是個大八卦。

如果從更大的範圍來看,孟加拉的尤努斯、中國的林毅夫可以在這些關鍵時刻被提到,顯然與世界銀行從1990年代中期所進行的轉型有關。世界銀行從創立以來,主要的工作就是協助開發中國家的經濟發展、消除貧窮,不過,這個由先進國家主導的組織,所採行的作法卻往往被批評為不顧各國家的差異,強迫受援助的國家,全盤接受先進國家的自由化政策。

這些反彈聲浪越來越大,大約20年前,桑莫斯、史蒂格里茲擔任總裁時,世界銀行就開始調整援助的政策,不過,多年之後,顯然成效有限,開發中國家的反彈依舊,世界銀行的援助成果也很有限,甚至只能另外「開發」經過購買力平價(PPP)的國內生產毛額計算方法,來顯示世界銀行的政績。

而更大的挑戰,則是來自於開發中國家有意成立自己的援助體系。去年11月,委內瑞拉、巴拉圭、巴西、阿根廷、波利維亞等國宣布,要在今年成立南方銀行(Baco del Sur),以取代世界銀行在開發中國家的地位。而排名美國援助金額第3名的哥倫比亞,甚至公開表示有意加入,也讓世界銀行感到明顯的壓力。不論這個計畫是懷抱改革目標,或者只是開發中國家集體向已開發國家進行權力競逐進行,都顯示世界銀行在未來所面臨的挑戰。

所以,從這個脈絡來看,林毅夫可能任職世界銀行首席經濟學家的傳聞,就不全然是「中國崛起」的意義,而有運用中國「轉型資本主義典範」的形象,向開發中國家進行召喚、安撫的策略意涵。

至於,曾在1950年代,由毛澤東率先提出「第三世界」概念,又在近年提出「和平、和諧」訴求的中國,在這個階段是要靠向第一世界,還是與第三世界結盟,就值得中國官方,甚至林毅夫個人深思了。

From:《台灣立報》井邊之蛙專欄2008.01.23

2008-01-28

煙捐暴走,吸煙太難!

【左看】煙霧中的歧視
李亮(文字工作者)


國民健康局為減少吸菸人口,計畫大幅調高菸捐、推高菸價,以價制量;然若非試圖懲罰甚至禁絕吸菸行為本身,光看目的手段之間的對應性,本該以取締製造二手煙者為是,怎會錯亂地以價格懲罰所有吸菸者?

更重要的是,以價制量策略乃自由市場思維的產物,其必先將一切社會人化為原子人,抹去階級、性別、文化諸種脈絡,方能理直氣壯地說:沒錢就別抽!此種思維看似中立實則偏頗,因為社會確實是有貧富的,以價制量只是制貧不制富,肯定了富人的吸菸權。觀其防制菸害的初始宣稱,試問:難道窮人造成的菸害比富人來得大,所以理當找窮人開刀?

至於說窮人為了自身利益也該節制奢侈品支出,則頗似貓哭耗子。統計顯示各收入階層在包含菸品在內的雜項支出占可支配所得比例大致相同,可謂社會平均需求;那為何是我該節省而不是你?

官署祭出「與國際比較台灣菸價偏低」的理由更屬荒謬之至;以同一邏輯立論,台灣的罷工率世界無敵低、工會組織率不及別人一個零頭、勞工工時之長位屬地球人前列、稅制偏袒富人的程度超英趕美等等,怎都不見官署吭一聲?


【右看】沒錢,就別再吸菸了吧!
王放(政治評論員)


菸害防制法早已通過室內公共及工作場所全面禁菸的新規定,並將於2009年1月正式實施,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標語、勸導、取締等干預性的作為往往收效甚微,而且容易引起民眾反彈,此之謂人性。是以政府終於學乖了,決定利用市場價格機制來個斧底抽薪,計畫將菸品健康捐從10元調高至45元,預計將使菸價每包突破百元,期望能以價制量減少吸煙人口。

儘管有些人指出以價制量的作法,中低收入者必首當其衝,高收入吸煙者則不受影響,並不公平。然而首先,香菸乃奢侈品而非必需品,政府本就不需加以保障,中低收入者將微薄收入浪費在菸品上本就是缺乏經濟理性的行為,也是窮人之所以成為窮人的原因,實在是自找的,不需同情。

其次,香菸對於吸煙者與旁人的危害不分階級,但高收入者經濟能力較佳,足以自行負擔患病後的醫療成本,而低收入者卻往往需要國家更多補助才能就醫;如今以價格機制讓他們降低患病的機率,總比事後動用全民稅金救助他們來得公平。

什麼都漲而薪水沒漲的今天,一邊叫窮一邊還買菸,實在說不過去。

From:《立報左右看》2008.01.25

2008-01-24

CEO+閣揆=?

【左看】「頭家」變「辛勞」,民主何在?
李亮(文字工作者)


締造愛河幻象而高雄失業率猶高的「光影相國」謝長廷,近來拋出CEO閣揆之說;此等高雄市長前後即亮相過的舊瓶舊酒,竟被誤為新論,徒然暴露島民的失憶。

失憶猶可憫,然卻有媒體疾呼,中央政府事涉國政大局,公司治理那一套不管用;這就是可笑了。姑且不論這種比統治者更汲汲於「有效統治」的嘴臉,比謝更加令人反胃,慘的是眼界比謝還低,可說是完全被愚弄了,因為綜觀謝的發言就知道,CEO閣揆說,如同上次的CEO副市長說,不過是「話術」;不是不可行,而是本就以蠱惑人心的意識型態作用為目的。

CEO是什麼?不過就是穿西裝的總監工、總指揮,以能夠多快好省地榨取勞工血汗、累積利潤為最大本事。找CEO當閣揆,或者以CEO的思維當閣揆,是明白地擦去以民為主的「公僕」,反過來把「頭家」當作聽憑CEO擺佈的「辛勞」。

然而最最可嘆者,莫過於這三個字母在台灣的正當性竟高到成為政治號召,並以李明博為包裝通行藍綠!對此,每一個不自欺為統治者的人或許都該問一句:民主何在?


【右看】政府不是公司,誰來火坑?
王放(政治評論員)


韓國選出了曾任CEO的李明博之後,台灣政壇也吹起一陣CEO風,不僅兩黨候選人努力打廣告、出文宣自比為李明博,謝長廷拜會企業家,並提出要找CEO擔任閣揆的構想,更引發輿論廣泛的關注與討論。然而,儘管社會效應頗大,企業界卻不怎麼捧場;先是施振榮以身體狀況及生涯規劃婉拒,日前張忠謀被問到此問題時也直說這是無謂的申論,顯然興趣缺缺。

其實,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政府機關與公司企業的體質相當不同,組織文化、營運目標也大異其趣,要跨足勝任絕非易事;前者凡事牽動權力平衡,需考量各方力量生態,後者在既定的規則中運作,決策相對單純;前者需指揮龐大的官僚體系,後者強調扁平靈活,也鼓勵個人表現。凡此種種,那個企業主不懂?

再者,藍營立委選舉大勝之後,立法院成一面倒的態勢,此時受綠營之邀擔任閣揆,豈不是活該討打?以過去八年朝小野大的情況下、行政院長耗損、汰換之頻繁,便知這是絕不能跳的火坑!國民黨提CEO閣揆說還有可能性;民進黨提這個?誰理你!

From:《台灣立報》2008.01.24

被藍綠消音的稅制問題

【左看】稅制不公,馬謝無動於衷
李亮(文字工作者)


立委選舉結束,總統選舉將至,馬謝兩人陸續提出政策主張,其中自然不乏洋洋灑灑的政策支票,誓言減少貧富差距、增加社福項目、改革教育、升級產業、增加就業等等。然而,面對節節攀高的政府債務,上述政策的財源何在?又如何削減數以兆計的龐大債務?

檢視馬謝兩人的政策說帖,幾乎都把「錢從哪裡來」的希望完全壓寶在「經濟成長」所帶來的稅收增加,完全迴避長年來因為各種不合理的租稅優惠制度所造成的稅基流失問題;如民間討論已久的課徵證所稅、促產條例租稅優惠部分完全落日等等,都不見馬謝兩人表示任何意見,叫人如何相信他們的各種政策牛肉會有足夠的糧草餵養?

更重要的是,經濟成長的利益基本上掌握在資本手中,通常不會雨露均沾,必須有國家和民眾的強力介入才能有公平的分配,各種社福措施與進步政策才有實施的條件。可是目前看來,藍營對其執政時期一手創造的租稅優惠黑洞不置一詞,綠營也對其變本加厲打造出來的富人低稅天堂毫無悔意;只怕到時候也許經濟真的成長了,但民眾的生活卻更糟了。


【右看】回歸經濟,馬謝不約而同
王放(政治評論員)


台灣人已經沒錢可「賭」了!去年台灣公益彩券收入約755億元,其中可分配盈餘為155億元,較前年下降了四分之一,將使政府可用於國民年金、健保、社福的經費相應減少,對底層民眾的生活造成衝擊。與此同時,台灣社福團體得到的民間捐款也是節節下降,紛紛裁減人員、緊縮服務,面臨不折不扣的社福寒冬。

社福寒冬的原因無他,就是經濟不景氣導致民眾荷包縮水,慈善支出隨之銳減。在此背景下,吾人當然欣見藍綠陣營的競選主軸回歸經濟,因為經濟學上的「溢出效應」告訴我們,資本利潤增加了自然會澤及眾生,先富拉動後富,這時要人掏錢出來做善事自然不難;相反,如果採行重分配的高稅率,則好比在第一時間就宰掉金雞母,造成兩敗俱傷的後果。這個道理,正是陳水扁上任初期說過的「政府要替資本家綁鞋帶」,可惜他執政日久反倒忘記了;如今馬謝兩人不約而同重提此調,見證了歷史的曲折。

這是台灣島上出現總統大選以來,第一次經濟成為雙方辯論主軸,代表台灣民主政治終於揮別政治激情,進入理性計算;仍在負隅頑抗的陳水扁該醒醒了。

From:《台灣立報》2008.01.18

2008-01-15

陽光



走出電影院
午後溫暖的秋陽
像極了她的笑
不聲不響地鑽入心的深處
小貓般輕輕咬著
甜蜜而憂鬱地
像是叫我仔細品味那小小的痛楚
不要聲張


2008-01-11

惡夢




惡夢不斷的日子
不是比喻
是真正的惡夢

夢見我睡在一個陌生的大廳
身旁睡了不認識的人
有兩人自門外殺進來
抓起身旁那人
一陣搏鬥之後兩人聯手殺了那人
血濺到我臉上
我害怕被殺努力裝睡
只禱告殺手趕快離去
後來警方偵訊
我也不敢說什麼
卻仍被殺手察覺
在一個夜晚自身後追來殺我滅口...

夢的過程中我掙扎著想要醒來
不停懷疑我所感知到的一切
全力奔跑
卻還是被死死地鎖在無邊的驚恐中



2008-01-10

從新人到新社會

■作者:李亮




「她已經昏迷兩天了。你們講話、動作要輕一點。」護士說著,領著兩個青年進入加護病房,走向其中一床病床。病床上躺著一個女孩,她前天因車禍被送進醫院來,目前仍昏迷不醒。窗外,是朝氣蓬勃的朝陽,整間病房也因此顯得明亮,但站在床邊的兩個青年的臉上,失卻了平時的歡樂,滿是濃重的憂愁。兩人就這樣站著,久久地注視著女孩,偶而抬起頭看看對方,沒說什麼。

說她是女孩或許有些不恰當;她叫拉蘿,已經22歲,是菲律賓中呂宋地區學運組織的領導幹部。包裹在繃帶裡的身體,看得出來原本是健康而壯實,適合蹦蹦跳跳、適合勞動的,但現在卻只能動也不動地躺著,靠點滴維繫營養。昏迷中的她,微微地縐著眉頭,像是正在和體內的病痛進行無聲卻頑強的搏鬥,加上她原本就濃黑的劍眉,看上去更顯得有些懊惱、憤怒:她正在對她體內的病痛發脾氣呢!

其中一個青年似乎感受到了這股微微的懊惱,咬了咬嘴唇,緩緩地在床邊的椅子坐下。他伸手握住了女孩的左手,希望她能感受到他們帶來的溫暖與支持,就像過去女孩帶給他們的一樣。是的,支持。他們平時總是相互支持,但這種相互支持的關係卻來的有點不同尋常。已經三、四年了吧?他們結識,一起參與校園的公共事務,發起各種活動,企圖喚起學生的社會意識;他們一起開讀書會學習、討論,要搞清楚菲律賓社會的問題所在;他們更一同前往無數個工人抗爭的現場,一同住進貧困的農村,與群眾們同吃同住同勞動。把他們聯繫在一起的,是共同改造社會的理想,是為工農群眾的明天而獻身的戰鬥。這樣建立起來的關係不同尋常,所以,他們總是用一個特別的詞來稱呼彼此,那個詞就是:同志。

青年看著他受傷的同志,想起了這些,深鎖的眉頭才稍得舒展,握著女孩的手輕輕地動了一下。「我們一同許下的那些志願、那些理想,還等著我們去實踐,妳可別就這樣忘記了喔!」青年安靜地、在自己的心裡輕輕地說著。另一個青年這時也抬了張椅子來,一同在床邊坐下。他抬起頭把視線移向窗外,看見窗外的朝陽仍在放著它的熱力與光亮。




這裡是什麼地方?怎麼一片漆黑?現在是什麼狀況?我怎麼會在這裡呢?……

唉,怎麼會這麼累呢,好像全身都散掉了一樣躺在這裡,以前從沒有這樣累過。唯一接近的一次,大概是之前去農村的時候吧!我以前從來不知道農民的勞動這麼繁重。那幾天我們忙著插秧,在太陽底下從早忙到晚,一整天下來,我全身的骨頭都吱吱作響,酸得不得了,連晚飯都沒吃就昏睡過去了。可是田裡的其他人還是笑我動作太慢,老是落後他們十幾公尺遠呢!

不過那是勞動後的疲倦。現在的感覺卻不大一樣,是很沉重的、不愉快的感覺。我不喜歡這樣。好像過去所有不愉快的事情全部回來報仇似的,這麼累……那些事情……

怎麼還是一片漆黑?這種黑叫人不舒服。嗯?那邊好像有一點亮光……不曉得,看不清楚。有點熟悉的感覺,過去的事,像家人那樣。啊,是我的家人嗎?媽媽、哥哥,是你們嗎?

唉,可是你們看到我會說什麼呢?還要再吵一次嗎?每次回家你們總是罵我,要我別再管那麼多別人的事情了,說我一個女生,這樣在外面跑來跑去不好,叫我念完師院就去當老師,工作穩定,找個人結婚,生小孩照顧家裡。你們就是要我當個順從的女人待在家裡,根本不承認我有選擇、決定的能力,這是封建的那一套呀!還說什麼我唸書太多才會作怪呢!我知道你們擔心我,可是從我懂事開始,你們就處處限制我,不准做這不准做那,連我跟同學出去逛街,你們都要出來街上把我抓回去!

上了大學之後,我參加劇團,就是希望能擺脫你們給我設下的種種的限制,學著自己獨立。那種學習才快樂呢!我透過劇團接觸到各種社會議題,後來還參加學生議會選舉,意外打敗對手,高票當選。嘻,其實那時我什麼都不懂呢!這種選舉看的是個人魅力,而不是頭腦清不清楚──不過這是我後來更深地參與學運組織之後才知道的,更重要的是,我開始了解了菲律賓社會的實況,也親自去和工人、農民接觸。

唉,你們知道嗎?菲律賓的工人、農民真是慘呢!我去的那個農村,土地都被地主壟斷,農民都是佃農,做得要死要活,收成全給地主拿去,自己都吃不飽呢!他們稍有怨言想要反抗,地主甚至就出動他養的私人軍隊來鎮壓!我也去過好幾個工廠,有做汽車零件的、也有做裝飾品的。他們做的東西真是精美呢!東西可以外銷到全世界,但利潤全被跨國公司拿去,他們給工人的薪水卻那麼低!政府說一個家庭每天要賺500比索才夠,可是他們有的只拿到200、150比索,有的更慘是用計件制的,工頭不滿意,你做了幾天一毛錢也拿不到!而且大部分都是短期契約工,每天都在擔心明天有沒有工作。你去他們住的社區看看就清楚了!沒水、沒電,住在用撿來的木板、竹子搭起來的屋子,外面下雨裡面也會下雨的那種。更別提送小孩上學了,他們連制服、課本都買不起呢!幾千個人的工人社區,全是那個樣子。

媽媽你知道嗎?我第一次知道這些事情的時候,好難過好難過,忍不住一直哭呢!那時我才知道,我們的社會真是病了,而且病得嚴重;一邊是一小撮人有錢有勢,為所欲為,一邊是像垃圾一樣被拋棄、被踐踏的人們。怎麼會這樣呢?怎麼可以這樣呢?這個社會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唉,可是我親愛的媽媽、哥哥呀,你們怎麼就是叫我往自私的路上走呢?任我怎麼對你們解釋,你們就是不擇手段地要阻止我!我是多麼愛你們啊!可是你們卻給了我那麼大的痛苦……那天,我從大學放假回家,本想跟你們好好聊聊的,可是你們就是不肯聽我說,連吵了幾天,最後還讓哥哥動手打我……他那麼高大,那麼狠地打我,像是要把我殺掉……那是真正的恐怖,你們知道那種感覺嗎?不,你們不懂的,如果你們懂,就不會那麼做了吧?那時候,我真的以為我會這樣被自己的哥哥殺掉呢!那是真正的恐怖……




時間接近正午,太陽的光芒更艷了。病房裡依舊寧靜,只聽得到一些儀器的鳴響,與偶而的走動的腳步聲。從早上到現在,陸陸續續進來了許多拉羅的同志,男男女女臉上都帶著憂愁與焦慮,但他們年輕的身軀,仍舊從外面帶進來一股說不出的光與熱,圍繞在病床周圍。他們有的還有事忙,看望一陣便走了;有的留得久些,坐到床邊握著拉羅的手,凝視著拉羅的臉,感覺她均勻而微弱的呼吸,神情若有所思。有幾個甚至湊近拉羅的耳朵,輕聲地說些什麼;卻不曉得拉羅聽不聽得到這同志的呼喚呢!

……當天晚上,滿身是傷的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了出來,整整一年沒再回家。那一年,一開始真是難熬呢!先是託朋友、找同志,做過各式各樣的工作來維持經濟獨立,後來有個機會,乾脆成為全職的組織者……總之,我就是要證明給你們看,我是可以獨立的,我說要透過社會運動改造社會,我是認真的!

可你們還是不死心,還不斷地到學校來找我,要拉我回去。唉,親愛的媽媽,我知道你難過又生氣,那天才會在學校打我耳光。可是這又有什麼用呢?在經歷了這麼多事之後,我已經不是那個你可以掌控的小女孩了啊!我已經是個新的人了。

媽媽,我是愛你的,當場我雖表現得那樣冷靜,你走了以後我還是躲起來哭了好久。我是愛你們的,我們也永遠是一家人,可是我希望你們知道,我不會走回你們所希望的那種路子,我希望你們學著接受這一點。

不過,改造社會又何嘗容易呢?這輩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實現呢!組織者的人數是那麼的少,經費又困難,但要做的工作卻是那麼的多,而且,有時真覺得累,好像工作越做會越多的感覺,越有經驗的要負責的工作就越多……嗯,真是累了,不過這種累的感覺還不太壞,至少從這裡看得到未來的希望……

未來……未來會如何呢?唉,我還真想知道呢!想知道群眾逐漸組織起來,一點一滴地改變社會的面貌,那個新社會的樣子。可這裡是哪裡呢?長久地躺在這裡可不大舒服呢。亮光好像更多了一些,還有一些聲音……聽不太清楚,是什麼聲音呢?我的耳朵還靈的,我還年輕,還能聽得清楚,還能繼續工作的……啊,這聲音好熟悉,像是那些同志們的聲音呢!可他們說些什麼呢?啊,同志們,再大聲一點吧,就像我們平時唱歌那樣嘹喨,該有多好!

喔……這是……我聽清楚了!「群眾需要你」,「群眾需要你」……啊,群眾需要我嗎?他們需要我嗎……那個老農那麼貧困,卻把我們這些年輕的組織者當成自己的兒子、女兒一樣,寧願自己忍住飢餓,把食物硬塞給我們……我永遠記得他的皺紋與笑容,那天,我成為他孫子的乾媽時,他笑得好開心呢!

啊,群眾需要我……需要我……

我要起來,我要起來!



2008-01-09

運動中的孩子










■作者:李亮

如果我告訴你,我在菲律賓見到了馬克思、列寧、毛澤東等人,還跟他們一起聊天、吃飯、上街遊行,你相信嗎?你會不會說我在作夢呢?

我在菲律賓遇到很多青年,當他們自我介紹時,他們的名字居然是Marx、Lenin、Mao、J. M. Sison(菲共精神領袖)等等革命領袖的名字。是假名、綽號嗎?不是,這些全是貨真價實的、寫在證件上的真名。

這是怎麼回事呢?原來,因為他們的父母是社運組織者,他們期待孩子也能投身運動,這就反映在姓名上了。菲律賓的運動持續壯大,這類與革命領袖同名的小孩也就多了起來。

但,組織者的孩子,即便他/她有個革命領袖的名字,是不是一定就思想進步、投身運動呢?當然不一定。不過,既然父母是組織者,對各色人等都去組織,當然沒理由不組織、教育自己的小孩。隨著運動的茁壯,這樣的父母越來越多,組織起來的小孩自然也越來越多。

圖中的小孩是我在雀巢工人罷工線上見到的,是一個年輕的工會會員的小孩,目前才三歲,走路還歪歪斜斜的,但一看到陌生人來,就會抓起看板,很興奮地對我喊口號:「Laban!Laban!」(意為抗爭、戰鬥)孩子的母親笑著對我說:「他的小名叫瑞德(red,紅色),你瞧,他很有戰鬥性呢!」在菲律賓的各種運動場合,不論是抗爭現場、勞教課堂還是文藝晚會,你都看得到這些小孩的蹤影。還是小毛頭一樣的他們,就在現場有模有樣地發傳單、拉布條,甚至才國小的年紀,就能上台演講、帶口號,絲毫不比大人遜色呢!

可別以為這些小孩只是父母的跟班喔!他們也有自己的組織,有固定的讀書會、組織能力訓練課程要參加;他們還有組織其他小孩的任務呢!小孩的組織也有各式各樣,有政治受難者的小孩的,有都市貧民的小孩的,有工會成員的小孩的……等等,工作內容隨對象性質不同而調整,但整體來說仍以組織者的小孩為多。不同年齡層的小孩當然也有不同的學習特性,如對較幼小的教育課程要簡化,也要處理他們年齡會遇到的成長問題。大約到中學以上,基本上就跟一般大學裡的學運組織沒兩樣了,一樣要在校內發起讀書會、討論議題,到罷工現場與工人一同工作,參加工會勞教等等。

一個身為人父的組織者告訴我,他們帶小孩去抗爭現場時,資方與政府官員常會批評他們,說他們不該把天真無邪的小孩捲入成人的利益鬥爭。「這些資方與政府官員裝得一副很照顧小孩的樣子,可是,正是他們這些人製造了菲律賓社會的貧困,讓小孩的父母失業,讓那麼多小孩挨餓受苦啊!」他說。

「小孩從來就沒有置身事外,沒有免於貧困,他們一直在受苦,一直受到這個體制的壓迫!既然這樣,受到壓迫的就要反抗啊!受壓迫的工人要抗爭,為什麼受壓迫的小孩不可以呢?這些製造壓迫的人,還千方百計地希望被壓迫的人不要反抗,豈有此理!?」


2008-01-06

一個韓國的失敗者

Hoping Society getting warmer
Interview with Lee Taehun having lived in a 6-feet square room
(《希望社會多些溫暖》,紀錄片,5分46秒。)


有時候
當你想要搞清楚自己是不是在作夢
你會打自己、捏自己、刺自己
好讓自己回到現實
這似乎在告訴我們
現實,就是會讓人痛的東西

在這部短片中
一個韓國的「失敗者」
一個受到大企業競爭擠壓而破產的男人
對著鏡頭訴說他的貧病交迫
訴說他已不再有什麼願望
只希望社會能理解他的處境的成因
因而多些溫暖

這個人他的面容與神態是那麼熟悉
那麼像我們身邊的許多小人物
他的故事也確實發生在我們周遭
一個又一個

對他而言
痛苦不僅是物質上的困乏
更是社會加諸失敗者的歧視印記
他於是不求施捨
只求一點小小的尊嚴

小小的尊嚴可能是廉價的
正如小小的施捨是廉價的一樣
失敗者的希望是卑微的
或許多半要落空

至少
我們應該記住那種痛
牢牢記住


2008-01-03

【立報左右看】韓國民主勞動黨路線論爭

【左看】韓國複習,台灣預習
李亮(文字工作者)


南韓的左翼政黨——民主勞動黨(簡稱民勞黨)2007年大選得票率下降為3%(2002年為3.9%),引發該黨新一輪的路線論爭。而且本次的論爭擴及到在民勞黨成立過程中扮演重要角色的民主勞總,格外引人注目。

一位在1980年代棄學從工的工運活動家金章吾(音譯)持續從事工人運動20多年,前不久著書分析了從全勞協(民主勞總的前身)到民主勞總的成立過程,指出原本基進的全勞協在籌備民主勞總的過程中淡化了自己的鬥爭性格,同時為了擴大組織而吸收許多鬥爭經驗不足的工會,反而導致主導權的喪失。

這樣的發展態勢到民勞黨愈演愈烈。一方面,民勞黨偏向西歐社會民主黨路線,但當前的新自由主義體制卻不再容許社會民主主義的勞資協調、統合主義;另一方面,當前南韓近一半的工人皆為非正式、非典型就業,可是民主勞總卻依舊以大企業╱正規員工為主,自然顯得問題重重。

韓國社運界回到運動的基礎來檢討目前的發展,可說是種複習;而對於正在尋求第三勢力參政的台灣來說,此論爭或許稍遠,卻不失為一種預習。


【右看】本土當道,順昌逆亡
王放(政治評論員)


南韓工人運動之強悍舉世聞名,在民主勞總的基礎上成立的民主勞動黨,2004年曾拿下10席國會議員席次,允為政壇的第三勢力。反觀積弱的台灣社運,不僅平時鬥爭乏力,遇到選舉時才倉促參選,而且還無法團結在統一的旗號下,只能作為「泛第三勢力」各自努力。

然而,南韓社運並不像一般人以為得那麼美好。民主勞動黨自成立伊始,內部各派系的爭論一直不曾間斷,尤其是以「民族解放派」為代表的黨內主流派,其親北韓的路線屢遭質疑,2006年更有兩名民主勞動黨成員被因間諜罪判刑,後來還有一名成員企圖進行恐怖暗殺行動被破獲,證實了該黨的「第五縱隊」本質,使其社會聲望跌至谷底。2007年大選該黨得票率下降(從2002年的3.9%下降到2007年的3%),更引發了黨內外的劇烈路線爭論。

回到台灣,許多人曾將台灣社運的積弱歸咎於「省籍路徑民主化」或「藍綠統獨對立」,然而,若以上述韓國的例子來看,怯於擁抱本土化恐怕才是運動的致命傷;那些企圖超脫統獨的台灣左派們,該清醒了。

From:《台灣立報》2008.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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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則台灣媒體沒有報導的新聞,但在韓國頗受注目,《朝鮮日報》對此還發表了維持其一貫敵意的社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