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1-21

從尸位素餐風波看公共討論品質

素孚眾望的洪蘭教授日前因進行醫學院評鑑,目睹台大醫學院學生上課遲到、吃東西或直接趴在桌上睡覺等行為,隨後撰文批評這些大學生不僅沒有過去讀書人關心國家大事的抱負,更連基本的敬業精神都沒有,難以面對國際競爭。此論一出隨即引發熱烈討論,支持、反對與修正者皆有之。然而,此些議論,包括洪蘭教授的原文在內,皆太快地從現象推論原因以及後果,甚至隨即跳躍至解決方案,缺乏對許多中間環節的理性分析以及立論前提的反思,導致公共討論的品質低下,令人遺憾。

首先,洪蘭教授、教育部官員以及其他論者每每以「競爭力」立論,不論是「台傭」說,或是「找工作輸在敬業態度」、「修通識提高競爭力」等等說法,皆將所謂競爭力當作不言自明的前提。但是,即便我們撇開「競爭力」這種財經企管領域的概念是否適用於教育領域此一具有價值、哲學性質的問題不去討論,連最基本的:究竟什麼是競爭力?競爭的標的究竟為何?在目前的討論中亦可謂一團混亂。

洪教授的原文僅一千字上下的篇幅,就出現了「關心國家大事的抱負」、「醫療品質」、「吸引人才或人才外流」等等彼此在內容與層次上皆不一致的競爭力表述,更別提此些競爭力,又與教育部官員所提的「就業競爭力」差異頗大;例如洪文憂心台灣學生到香港唸書、下一代出國做台傭,但教育部長的發言卻以台灣學生無法被香港銀行錄取作為競爭力不足的表現。若此,討論的基本座標處在游移、浮動的狀態中,討論要如何聚焦?如何不各說各話?

其次,即便台大醫學院的學生們當時真如洪文指陳的那樣態度渙散,或就算他們常常如此吧!真的就會造成他們「競爭力」(不論如何定義)低落,導致就業困難、工作品質低落、流落他鄉等等惡果嗎?很不幸,目前的討論多半停留在想當然爾地推測,或是任意抓取個別案例進行發揮,完全沒有提出任何客觀證據。然而,就本次爭論焦點的台大醫學院學生的一般就業情況而言,任誰都知道,這些惡果發生在他們身上的可能性實在不高,換句話說,前述「上課精神渙散就會如何」云云,是個明顯違背現況的推測,特別需要證據支持。但我們卻看不到這樣的東西。

要知道,對於本次討論中主要的議論者來說,上述幾點應該算不上是什麼太高的要求,他們的意見被媒體扭曲的可能性似乎也不大。但為何討論品質仍舊如斯低落,基本上未脫離一般街談巷議的水平太遠?這一問題,恐怕不只是關心教育者,也是所有關心台灣公共議題的人,都要經常反覆面對的難題。

From:台灣立報2009.11.16

2009-11-12

大法官解釋「罰娼不罰嫖」違憲

【左看】組織才是硬道理
李亮(文字工作者)


大法官第666號釋憲案做出社會秩序維護法「罰娼不罰嫖」規定違憲的解釋,值得肯定,而大法官們重視實質社會地位的不平等,而非侷限於法律地位的形式平等,更是值得注意的突破。然而,大法官依舊限於公序良俗的窠臼,未能肯定性工作相關的合法權利地位,最終並未超出先前行政院人權保障推動小組的結論。

早在19世紀末,恩格斯即指出,在消滅私有制使得婦女無需為金錢而賣淫之前,社會主義者首先要考慮的是作為現存社會制度犧牲品的妓女本身的利益,使其擺脫警察的侮辱、要求政府停止對賣淫進行追究,並盡可能地使她們不致遭受貧困,如此才能使他們保持一定程度的獨立和自尊心。而今日台灣尚未能完成的除罪、除罰,其實只是性工作者取得正常社會人格的一小步。

而在政府逐漸轉向「管理」代替罰娼之際,如何管理恐將成為下一波爭論的焦點。同時,切莫以為合法化了黑道問題就能解決。就連一般合法工作場合也無法根絕黑道,更何況是在隱蔽空間、直接涉及人身支配的性交易?歸根到底,只有性工作者更多地自我組織、自我管理,才能對抗政府、黑道或資本的力量。


【右看】歪打正著,市場無情
王放(政治評論員)


眾所矚目的大法官第666號釋憲案,起源於宜蘭兩位法官對涉及違反《社會秩序維護法》的性工作者的人道同情,推動了大法官宣示「罰娼不罰嫖」違憲。可以看出,不論以人道、法理、行政、勞權等等何種理由來論述,世人歸根到底不得不承認備受打壓的性交易市場的存在自有其「合理性」,這就是開始認識、進而尊重市場機制的第一步。

然而,台灣的法官們以及倡議的社運團體們畢竟並不真懂市場。他們從人道出發、為性交易市場開綠燈的作法,完全沒有考慮到市場畢竟無情,性交易市場中的競爭態勢很可能隨著性交易洗刷污名、合法開放而進一步加劇,導致他們想幫助的性工作者收入降低。

另一個更令人擔心的問題是,由於並非真正從市場角度思考,政府念茲在茲的所謂的合法管理,很可能只是另一種國家干預的形式,一如著名的台北圓環改建、光華商場改建的失敗案例,最終仍會扼殺性產業的發展。

從產業良性發展的角度言,政府的介入,即所謂的管理云云,實在是越少越好。最好的方法是輔導更多優質的業者進入此一市場,透過市場機制以良幣驅逐劣幣。

From:台灣立報2009.11.11


大法官釋憲文與意見書

◎恩格斯的論述出自他1892年12月22日寫給倍倍爾的信,相關內容與背景如下:







2009-11-03

巴西拾荒者大會

【左看】基本人權,何必曰綠
李亮(文字工作者)

提到拾荒者,你會想到什麼?可憐、邊緣,還是近來流行的環保觀念?11月2日,南美洲的巴西召開了一場別開生面的大會,與會代表是上千名的巴西拾荒者,同時也有其他十多個國家的拾荒者組織代表與會,並吸引了上千名的各路人士參加,現任巴西總統魯拉也是其中之一。儘管會議以「循環再生的拾荒者」為標題,但仔細檢視即可發現,真正的重點仍是那再傳統不過的基本人權。

有別於台灣或歐美常見的獲利豐厚的企業化環保公司或大型慈善團體,這些與會代表所屬的團體,所組織的都是底層的拾荒者,所討論的議題則集中在:如何扭轉社會對拾荒工作的歧視、改變地方政府的打壓、爭取應有的社福權利、透過集體力量改善勞動條件、如何與所在的社區協調以使工作進行更順利等等。

這一切,當然與環保有關,但更與一個職業的勞工權利、乃至底層民眾的基本人權息息相關。以環保之名喚起世人與政府的重視,固是好事,但要穿上綠裝才能引起關注,究竟是反映了世人的環保觀念日益進步,還是對基本人權長期漠視呢?


【右看】都市治理的雙重課題
王放(政治評論員)

工業革命以來,許多無法回歸自然的人造物被發明出來,人與自然之間的物質交換循環被打斷,所謂的「垃圾」於焉而生。而伴隨著都市化的腳步快速前進,規模巨大的垃圾與同樣龐大的都市貧民,也如夢魘一般地跟隨現代文明而繁衍,雙雙成為都市治理的重大課題。

由於許多都市貧民依賴垃圾維生,往往成為收集家庭或公共場所垃圾的第一線人員,近來成為許多國家處理環保與都市貧民雙重問題的重要切入點。比如11月2日在巴西召開的拾荒者大會,巴西總統盧拉親自與會,成為巴西政府與拾荒者協調的重要平台,藉此溝通各項環保措施、協調拾荒者接受訓練,並提出優惠貸款協助拾荒者購買機器等。

除了把拾荒者納入環保體系之外,另一個面向則是透過環保產業的發展改善拾荒者的生活條件。但相較於前一面向,此後一面向政府未必有強大動機為之,往往需要公民運動自下而上的壓力。如2008年3月1至4日在哥倫比亞召開的國際拾荒者大會所指出,在拾荒者組織較強大的拉丁美洲,政府的回應也較積極,而亞洲的組織在這方面則較弱。

From:台灣立報2009.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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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源回收並不是小生意。美國最大的資源回收公司Waste Management (WM)可以進入財富企業排行榜,名列第181位,其中很多是處理工業、商業活動所製造的廢棄物,不是一般家戶的廢棄物。

即便是處理一般家戶可回收資源的所謂「拾荒」,也可以經營出相當規模。商業週刊即報導過台灣一家營收達幾十億元的「第一資源回收物運銷合作社」。

在國際上,底層、零細的小拾荒者,在整個資源回收「產業」中佔的份額註定不高,但他們也有組織,而且有國際串連,並且用各種方式參與近來的各種國際性環保倡議,包括年底的哥本哈根會議。就目前接觸到的資料看來,這類組織在拉丁美洲發展最強。

‧參考:2009年巴西會議網頁,以及IPS的報導

‧2008年3月1~4日,在哥倫比亞召開第一屆國際拾荒者大會(會議報告)。並可參考這篇報導:〈Waste Picker: 21st Century Profession〉,從中透露出世界銀行等主流機構對此些組織的態度。

‧這個Inclusive Cities Project網頁,連結了許多各國的拾荒者組織相關資訊。還有這個:WIEGO組織的網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