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4-28

【當兵】八點鐘的太陽

作為L的副營長的那個肥佬在一次防逃案例宣教中強調,「你各位要曉得,當了兵就是國家的財產,你們的身體就是國軍的裝備,他媽的那個逃兵被抓回來還好幾次想自殺,這是毀損國軍裝備的行為……你們知道這傢伙怎麼自殺嗎?我去看過他,他手臂上用電話卡割的一條一條全是傷痕,真是白癡,居然想用電話卡自殺。各位不要不相信,就是有這種人。這就被判了八個月的有期徒刑,而且關完出來還是得繼續當兵。所以你各位千萬不要他媽的搞不清楚狀況……」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如同那句法諺:「有規則就有例外」──有拿來割手腕的電話卡作為例外的存在,正突出了平穩推入話機喀達一聲的電話卡作為規則的存在,或者更準確地說,後者本就內含了前者,而對前者的處理,往往是為了加強後者。於是,在那個光輝十月紀念日的平凡無奇的隔天,我們在火車站的月台上看到了L與其影子W置身於其他應徵入伍的年輕人中間,等待排定的火車班次將他們作為又一批新到的國軍裝備運走。

不論如何,L的爸媽既不知道什麼法諺,也不喜歡例外。他們站在離剪票口二十公尺的地方,沒花多少功夫就與其他父母聊開了,並對下述問題達成了一致的看法:早上八點鐘的太陽斜照在這堆國軍的新裝備上,頗像是令人憂鬱的夕陽而非朝陽。在這個共識的前提下,L的爸爸主動表示,他已經連續幾天這樣反覆教育即將入伍的兒子:「當兵沒什麼,欠國家的把它還完就好了,當兵是一個男孩子成熟長大的必經過程,現在當兵就跟戰鬥營一樣輕鬆,勇敢一點一下子就過去了,哪像我當兵那時候,每個班長都凶巴巴的,一整天鬼吼鬼叫……」

L的媽媽則對於其他人提到的服替代役的可能性感到不以為然,但礙於禮貌僅僅皺了皺眉頭。據說,L曾在一次晚餐時表示想去申請替代役,並且問她有無認識官員可以幫忙運作。她的回答是:「什麼?怎麼可以逃兵呢?男孩子這麼膽小還怕當兵!大家都這樣,到時候誰來打仗?」

後來,作為二等兵的L與其他一百多個人每週一次坐在中山室看莒光日電視,仍經常從那穿著短裙的上尉女主播(或是某扮相不佳的社工老師)口中聽到這些類似的耳提面命:……儘管大多數官兵皆勇於任事善盡職責,但少數官兵畏苦怕難,產生逃兵的念頭,長官及弟兄應及早發現,多加關心……當兵是愛國的表現,是保國衛民的神聖使命,逃兵是懦弱的行為,不僅不能解決問題,反而會造成更大的傷害……

不過,除了上尉女主播剛剛及膝的短裙之外,有理由認為,給L及其他一百多個人留下了最深刻印象的,是另一種更加引人注目的老生常談;這種老生常談由於經常通過《西點軍校式管理》、《商戰孫子兵法》之類的東西在連鎖書店鵝黃色的燈光下加以傳佈,因此似乎比前幾種更具可讀性(真實性?)。

我們可以舉出一個企管顧問在《商業周刊》上發表的言論為例。作為二兵的L在某一次收假前,於距離營區還有十幾公里遠的市中心的7-11裡翻看這本雜誌,讀到了某記者以電影運鏡似的筆法,首先呈現一個大陸出身的CEO在文革時期下放農村,每日挑糞打草的場景,接著鏡頭一轉到了富裕安逸的台北市,一個還是大學生的未來台籍經理人正泡在Starbucks店裡用筆記型電腦上網和朋友聊天。不由分說,我們被告知應該從這兩個畫面中讀出一個啟示:大陸的CEO經歷過文革與貧困,幾年的苦日子讓他們今天能以獒犬般的品質堀起於東亞,而台灣的年輕一輩雖然精明、有創意,但卻已逐漸草莓化,恐難以抵擋當前的競爭巨浪。大陸上這類傳說中惡犬般的強悍競爭者,正以壓倒性的數量與質量向台灣的貴賓狗們撲來……

正當作為讀者的L眼前開始烏雲蓋天、風雨欲來時,一道天啟般的光束自六十度角斜上方打下來,一個爲台灣把脈的畫外音說到:「鴻海郭台銘的軍事化管理團隊的經驗已經表明,台灣要維持優質的人力素質,精實的軍事訓練是唯一的希望。現在許多公司主管都有此共識,基本上不太錄用沒當過兵的……

不論作為二等兵的L在收假前夕對此作何感想,作為財經雜誌普通讀者的我們是如此深深沉浸於這個獸群征戰的意象,以至於我們忍不住要向包括那個肥佬副營長在內的國軍幹部們大聲疾呼:拼經濟,救台灣──操死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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