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5-10

奇文之血汗成衣廠主是盧德份子,或張飛打岳飛


偶然看到一篇奇怪的文章:成衣廠老闆是英國19世紀「勒德份子」再現嗎?(,全文後附)

這篇奇文出現在「中華民國紡織品產銷知識應用服務資訊網」上「即時資訊」欄目裡的文章,上下兩段的刊登日期分別為2011.05.04與2011.05.05。該網站由紡拓會主辦。此文似乎是節譯的,但出處不明,也沒有交代作者。

奇怪之處在於對盧德(Luddites)運動的「用法」。

此文一方面同情盧德派工人,認為他們批評機械化將使工人勞動條件降低,已被歷史事實所證實,另一方面卻勸說今日的成衣廠主不要犯下「盧德式的」錯誤,不要抵抗國家干預、勞動條件、工人福利的保護與提高,而應該以提高生產力來因應。集中表現在所附全文中我打了底線的那幾段文字。

這是我打從知道什麼叫作盧德運動以來,第一次見到有人這樣談這個事情。

一般對於盧德運動的評價,主流談法接近此文,認為這些工人反對自身工作受到威脅,有其可同情之處,但他們昧於歷史的大勢(機械化、生產力普遍提高可以提升所有人的福利,等等),而且把機器錯誤地當成攻擊對象。

比較激進的提法則認為,盧德派工人其實有高度的階級政治意識與工匠的道德觀,對於機器的攻擊具有明確的政治與道德意涵,並不是盲目的反應,實際上是圍繞著技術由誰控制而展開的階級鬥爭,指出技術絕非中性階級不偏(可參考E.P.Thompson的《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以及David Noble《生產力:工業自動化的社會史》)。

由此觀之,此文根本是「張飛打岳飛」,主要的問題在於:

1.如果作者認為盧德派工人的批評基本上是正確的,那為什麼又把盧德運動當作負面標籤,貼在今日的血汗工廠主身上?這是前後矛盾。

2.根據此文,盧德運動是反機械化,而今天的血汗成衣廠主是反國家干預、反工人權利,將這兩者類比,實在不倫不類。很可能是作者預設:今日的血汗成衣廠老闆跟當年的盧德(文中稱「勒得」)派工人的共通點在於,他們都企圖逆反歷史發展趨勢;只是一個值得同情而另一則否。但這種共通性實在極為抽空,兩者之間的聯繫大概只限於字面上,只要一追究什麼叫做歷史趨勢?兩者又是天壤之別。

3.當然,此文還有一些奇怪的自我矛盾,教人莫名其妙。比如一方面說:「過去5年來,“向下競爭”一直是狹隘目光之公會成員的口號」,另外一方面又說:「工會人士大量宣傳 “向下競爭”這種無益於事的荒謬神話」。

總之,這是篇怪文章,是那種看完後會覺得這傢伙腦袋好像哪裡打結了但一時之間又說不清楚的那種怪法,讓我忍不住寫下這些字來清理兼抱怨。

話說回來,這文章發在紡拓會的網站上,勸說老闆們不要太死硬凹蠻,雖然天真有餘,但不算壞事。不過用這種寫法,我實在很懷疑有那個老闆看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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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衣廠老闆是英國19世紀「勒德份子」再現嗎?

19世紀時的英國勒德份子(The Luddites)無從得知機械化基本上可以提高生產效率,但是改善生產效率常常可以抵消較高工資的成本,現代的成衣廠老闆沒有藉口不努力實踐。

今年的3月是英國勒德運動二百週年紀念,勒德份子是一群位在英國諾丁漢的成衣工人,現在該區因一個顯然無意義的反對新成衣技術運動而聞名。現今的人們大部份認為進步無法被阻止:紡織成衣的機械化生產是無可避免的,19世紀初期英國的進步也促成現代的工業化社會。

事實上,真相是當時19世紀初期英國正與法國交戰,雙方都試圖以封鎖貿易的方式斷絕對方糧食,這使得當時英國的成衣出口商遭遇嚴重的財務問題,他們想到的解決方法是壓榨工人(這是他們唯一可以掌控的成本),並採取機械化生產。許多工人在幾近挨餓之際,要求政府協助,特別是希望避免工資被削減。英國政府予以拒絕,當時的首相是這麼說的:「立法機關不應介入,應該讓每件事物找到自己的標準。」不管是非對錯,當時的工人決定針織機台威脅到他們的生計,於是在1811年的3月份開始搗毀擬削減工資的工廠主人所擁有的襪類針織機台。

從某個角度來說,勒德份子是對的,而他們的反對者是錯的。新的針織機台的確代表著徹底的低薪,19世紀初期大多數的襪類針織工人都因此幾乎變的貧窮。一代過去了,機械化的普遍使得英國更加富有,而勒德份子當年預言襪類針織工人未來數十年將因此受到嚴重損害則是一言不差。

政府介入成衣廠工資

歷史很少會重演。200年過後,不似1811年的英國政府,世界上大多數的政府就是樂於干涉成衣廠如何訂定工資。今日我們有了新的「勒德份子」:他們平均地分布於抗議政府干涉會破壞生計的企業主,以及似乎沒有體會到現代政府為何介入的工會運動人士之間。

香港工業總會(the Federation of Hong Kong Industries, FHKI)做了一個極端的預測,稱在中國的香港企業中,有三分之一(亦即65,000家之中的22,000家)在未來3-5年內將因更嚴苛的勞動規定、缺工、工資調整及紗與原料價格的高漲而被迫減少生產或破產。要注意的是,2008年時,香港工業總會也曾預測上千家位於珠江的工廠將會因為工資上漲失控而關閉,但三年過去了,我們還在等待情況發生。

香港工業總會使得最早的勒德份子看起來像出色的感知預報者,因為2010年中國大陸基本工資調漲20%,尤其廣東和上海的工資調漲更是超過20%,而當年度中國大陸在全球成衣市場的市占率達到頂點。許多現代工廠的廠主自認為對於現狀徹底的掌握,讓我們真的應該再思考19世紀的勒德運動。

2010年初,孟加拉成衣廠發誓他們無法負擔工資上漲,但是在買主與政府的密集壓力之下,被迫自11月起調升基本工資80%,但也跟不上買主不斷上升的需求。今年3月,宏都拉斯製造商協會抱怨不切實際的基本工資調整已經使得宏國的成衣企業自2009年起轉向鄰近的尼加拉瓜與薩爾瓦多(當地工資較低)。但在2010年間,那些”不切實際”的工資協助了宏都拉斯擴大在美國的成衣市占率,較2009年成長。而尼國的”實際”工資則使其市占率下跌。這些事情看來,至少19世紀的勒德運動維持一致的訊息。

去年二月時,由於瓜地馬拉政府決定調增基本工資14.8%,當地成衣業預期2011年將減少6,000個工作機會,二周後,瓜地馬拉政府被迫再次介入徹底執行工會權利,因為美國可能會暫停瓜地馬拉享有的優惠。再過一週,中美洲支持者宣稱該地區由於距離市場較近,在當地生產成衣要比在中國大陸更具競爭力。

在地球的另一邊,雖然泰國的工廠廠主抱怨政府類似的不切實際的工資調漲,使得工廠轉往越南,但是香港的Top Form認為其位於泰國的工廠優於中國的經營環境,因為「中國大陸勞動規定變化快速,難以應變。」

那麼,服裝企業主是當今真實的勒德分子嗎?他們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擊敗亞洲基本工資運動(Asian Floor Wage Campaign)人士,該運動人士發起的人民法庭(People’s Tribunal)於3月底在斯里蘭卡宣布,亞洲各國政府“應該以區域合作的方法,來共同防止全球性產業為尋求最低成本的向下競爭(race to the bottom)”。

過去5年來,“向下競爭”一直是狹隘目光之公會成員的口號,在此期間,自廣東至瓜地馬拉的各國政府已積極推動工資上漲。事實上:過去的勒德分子與當今的新勒德分子有很大的差異。

十九世紀的勒德工人,就像當今成衣廠的企業主,所擔心的是自身的福利,而不是為社會整體創造最大的利益。事實證明他們的預測是正確的,機械化破壞了他們來年的工作。

近2年來,近乎翻版的二十一世紀企業主在面對即將發生的慘劇而發出的尖叫聲中證明他們是大錯特錯,這種向下競爭只不過是一種幻想的活動。

為什麼呢?歸結到最後就是在:生產力。十九世紀的勒德分子沒有辦法得知機械化最終將改變全世界的生產力,並為眾多人帶來令人難以置信的財富。

但是,當今成衣廠的企業主沒有理由不把握改善生產力,其往往可容易地抵銷工資上漲帶來成本上升的影響,並遏止工會人士大量宣傳 “向下競爭”這種無益於事的荒謬神話。

經濟諮詢公司Dragonomics估計,自2005年以來,每年每名中國大陸成衣工人的產量已成長13%,這意味著,即使一般工資上漲,中國大陸生產每件毛衣或襯衫的勞工成本,整體與5年前近乎相同。

如果中美洲聲稱訂單有回流的實質情形,這將是因為交貨時間縮短、運輸成本降低,以及可減少庫存的整體效果所致,可能與美國客戶較為接近時,整體而言,會使得在美洲的採購較自亞洲採購來得更為低廉。

提高工資亦不意味著生產力會隨之提高。例如,2010年在新德里的工資上漲,似乎未有助於提高印度成衣業每位勞工的產量。

19世紀勒德分子不期望生產力提高是可以原諒的,然而,市場不會原諒逃避現實的新勒德分子。無論他們是呈現出下意識反對提高工資,或仍相信過時的宣傳口號。

由於他們無法適應當今世界終將被逐出市場,而他們的客戶會將訂單業務交給那些瞭解在二十一世紀如何運作的工廠。


註:本文所提之19世紀的勒德份子是指工業革命時期抗拒機械化的紡織工人;現今的勒德份子則是指拒絕調漲工資,只謀自身福利,而非顧及社會整體利益的企業主。

From:紡拓會 2011.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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